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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情书错给老师精选(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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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情书错给老师

第1篇:我把情书错给老师范文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省心的孩子。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我把一个小女生的脸抓破了。老师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妈妈,她到了幼儿园,看着倔强扭着头的我,微笑了一下。我那一颗紧张的心,突然就觉得轻松了。

杨阳太调皮了,这孩子你得管管。老师生气地说。

给老师添麻烦了,杨阳,怎么回事。她鼓励似的看着我,我胆大起来,一五一十地讲了缘由。

老师转脸对着正在哭泣的小女生,嘀咕了一句,你怎么能在人家书包上画画呢。

妈妈笑了,说都是孩子,不过,杨阳打人是不对的,你可以找老师帮你解决问题,老师在学校,就是你的妈妈。

一句话说得老师眉开眼笑。

一件被老师说成炸雷似的事件,就这样被妈妈的微笑给化解了。可是,我没想到,晚上小女生的妈妈,会追到我家,恶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怎么能打人呢?

妈妈闻声赶紧出来,她把我拉在身后,像老母鸡护着小鸡,只说这件事不是因杨阳而起,你家的孩子,在他最心爱的书包上画画。

可是,小女生妈妈不依不饶,让我赔礼道歉。我低着头,不说话。

你先让你的孩子给杨阳道歉,我就可以让他给你保证。妈妈的声调也高了几分,语气不容置疑。

小女生哭了,她妈妈拉着她,骂骂咧咧地走了,妈妈在她们身后,把门关的很响。妈妈也哭了。

杨阳,下次不能动手打人,知道吗?不是谁都能像妈妈一样,去理解你。

她转身进了厨房,我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遍遍说着,下次再也不敢了。

她笑了,说下次不做就是好孩子。

我们的生活,爸爸永远只是一个声音,一封封信。

上了小学,学校组织体育活动,很多同学的爸爸身体力行来参加活动,我抱怨了。妈妈说,你要理解爸爸。第二天,她请了假,一身运动装出现在学校的操场上。

从小到大,她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保护总是闯祸的我,可是,她从不打骂我,总是微笑着摸我的头。

三年级,我迷上了游戏机。

期中考试,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老师来家访了,因为是突击的,我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妈妈在她的房间,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而我正在看漫画书。

老师说,杨阳妈妈,你不能这么放任孩子。

我相信他,他只是学习累了,休息一下。她看着我微笑着说。而我低着头,觉得自己没有勇气面对她这春风般的微笑。

老师摇摇头,只说,做家长的没有责任心,我们再辛苦也是白搭。

她没接话,只客气地招呼老师,跟老师谈起别的事,却没有过问我的学习,老师坐了几分钟就走了。

我呆在屋子里,心乱如麻,担心她来兴师问罪。可是,她只是走到我的门口,把我房间的门关上。

我坐不住了,坦白了自己玩游戏机,看漫画的行为。可是,她依旧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数,上次家长会,老师说你在进步,我相信你。

可是,这一次她的宽容,没有让我感觉向以前一样的轻松,心里反而有个大石头压着一样难受。因为我知道,为了不让我难堪,她撒了谎,因为我的不努力,让她在家长会上,点名被老师批评。

妈妈,相信我。

走出她的房间,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

从那天起,我戒了游戏,把所有的漫画书都收了起来。晚上,我秉烛夜读到很晚,妈妈从来不看我在干什么,她说,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还有人不了解自己吗?

那学期的期终考试,我名列全班第三名。

她捧着奖状说,这是新年最好的贴画。没有过多的表扬,就像我犯了错,也没有责备一样,她一直心平气和地在我的身边,安慰我,保护我,我犯了错,她宁愿自己哭,也不动我一下,她说,终究是个孩子。

可是,我却说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妈妈,她的眼泪,比扬起的巴掌更有力度。

因为她的“不管不问”,我一直轻松地学习,因为她的相信,我也鞭策自己,直到小学毕业,我一直是班里名列前茅的好学生。

上了初中,她不再接送我,给我买了一辆单车。她说,长大了,该独立了。

我是独立了,独立的我心中有喜欢的女生,我也没有告诉她。

我给喜欢的女生写情书,用零花钱给女生买礼物,甚至逃课绕了几条街,给她买喜欢的CD,就是为了看她几眼,每天提前到校,最晚回家。

我的成绩又下滑了。

班主任找我谈话,我低头不语。又一个电话打到妈妈那里,这一次,她没有及时赶到学校,只说下班了去老师家。

老师摇摇头,说你妈妈对你上学太不上心了。

那晚,我到家后,桌子上有烧好的饭菜,和一张便签纸――好好吃饭,我去老师家。

那一顿饭,我吃得异常难受,不是因为担心老师告状,而是心疼她,这么晚了,还得去听老师训话。

我胡乱吃了几口,就骑车去老师家的楼下等她。

过了好一会,她提着包,神情疲惫地从楼上下来。看到我,她很吃惊,立马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问我怎么来了。

接你,保护你,我不是家中唯一的男人吗?我故作轻松地说。

那可不是,还有你爸爸呢,不过,我才是家中唯一的女人。她微笑着说,小时候,她提及爸爸,我总是嚷着说我没有爸爸,但是渐渐我不这么说了,虽然爸爸离得远,可是,那是她的亲人,她说爸爸很优秀,他在做自己的事业,我们要支持他。

那晚,我们一人推一辆自行车,步行回家。

我先开的口,说话的内容是我喜欢的那个女生。

她没有埋怨我,笑着说,儿子长大了,据我所知道,你喜欢的这个女生很优秀,但是,照你目前的这个成绩,并驾齐驱简直不可能。妈妈也是从小女生过来的,没有女生不喜欢优秀的男生的,所以……

我点点头,只有优秀才有可能。

从那以后,我把心中所有的喜欢,都化成了学习的动力。可是,直到初中毕业,我也没有告诉那个女生我喜欢她,因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就不喜欢她了。

妈妈却说,你长大了。

在我高二那一年,爸爸因为工伤回国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他的脾气不好。妈妈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他。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一次,他又打翻妈妈端来的饭菜。我的火上来了,上去就是一拳,他的眼镜掉了,嘴角有血丝,妈妈疯了一样,扇了我一个耳光,那是从小到大的第一个巴掌,我怔怔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因为心情不好,我开始厌学,跟班里的一些学生学抽烟,喝酒,逃课。

又一次,她被老师喊到了学校,这一次,她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去老师的家,而是直接跟老师说,杨阳长大了,他想干什么随便他吧。

老师在班里说了这话,听得出,她觉得这样的家长很不可思议,可是,只有我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她才会这样。

那一晚,我主动说,妈妈,对不起。

她微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儿子,你从小到大都是有主见的孩子,妈妈相信你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又一次对她的微笑和相信妥协了,我不再抽烟,喝酒和逃课。

高三那一年,我成绩突飞猛进地进步,高考正常发挥,考上了一个很不错的学校。

接到通知书那天,她烧了很多菜,开了一瓶红酒,微醺的她,搂着我说,杨阳,你知道吗,每一个孩子,在自己妈妈那里,都是最棒的。

如果我真的很笨,什么都不会,都学不好,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很笨,就像一只很笨的小鸟,怎么都学不会飞翔,那妈妈就是最矮的树枝,让你一踮起脚,就能栖上枝头。因为爱,妈妈会变得很矮很矮。

第2篇:我把情书错给老师范文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媳妇、婆婆都能将心比心,真诚相待,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近日,一个嫁入富家的湖南媳妇(本文主人公小易),压抑不住心中的幸福之情,在网上发帖,与网友一起分享自己处理婆媳关系的经验,受到数以千计的网友热捧――

早恋曝光,

招来婆婆的“敌视”

我和老公木木是高中同学,当时我们在湖南一所省级重点中学上学,成绩都不错,属于不用家长老师操心的类型。那时班上很有几对恋爱的,我们是其中一对。有一次,我们在一条偏僻的小街,忍不住牵了手,不巧被老师撞见。接下来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猜得到:老师告诉了家长。

很快,我们恋爱的消息传到了校长耳里,因为木木父母和校长很熟。我这才知道,原来木木家是当地富豪。于是,来自各方面的阻力向我们涌来。相比木木的家境,我的确是个丑小鸭――父母早年离异,我一直生活在单亲家庭。不过,父母、学校、身世、高考……这些都不是阻止我们在一起的理由,相反,我们的感情却更好了。这让木木妈十分生气。

有一次,我给木木家里打电话,木木老妈知道后,从另一个分机截住电话骂我,叫我不要缠着她儿子,别影响木木的前途。我当时很生气,对着话筒说:“叫你儿子别来缠着我!”然后挂了线。那天晚上,木木离家出走来找我。那夜,我们发誓永远都不要分开。

2003年,我考到武汉的一所大学读书,木木被家人安排去澳洲留学,但在木木的坚持下,他选择在国内先修三年学分,三年后再出国继续读。

大二那年寒假,木木带我去他家拜年。为了表示诚意,我特地准备了一些礼品,可刚到他家,木木妈就挡在门口,将我的礼品全部丢了出来,板着脸说:“我家不欢迎你,你来做什么?”我站在木木家楼下,滴泪成冰。木木握着我的手,小声在我耳边说:“坚持,再坚持一会。”

北风呼啸,地上的雪积了半尺厚,可我的心比那年的冬天还要冷。我的母亲就是因为婆媳关系搞不好,在我五岁那年就与我父亲离婚了。当时我想,我妈妈那么好的一个人都搞不好婆媳关系,何况我?当年仅仅因为我是女孩子,奶奶就对妈妈施加压力,月子都不让我妈坐,连外婆送给我妈的东西也不给我妈吃。难道天下的婆婆都是妖魔?我欲哭无泪。

在木木的鼓励下,我再次走上楼。其实,木木妈将我赶出门后,并没有回房,而是趴在窗台上看我的反应。当我抱着蛋糕和花,带上礼物再次敲门时,她的眼睛也红了,一遍一遍地说谢谢,木木爸的嘴角也有了难得的笑意。

从那以后,不仅仅是特别的日子,平时我逛超市的时候也会买点公公婆婆喜欢吃的东西、在橱柜里放点香包、买把漂亮好用的水果刀、帮他们收衣服……木木爸不太喜欢吃其他水果,只是对李子和桃子情有独钟。所以我逛街看到好的,总会买回来,虽然很重,虽然这些桃子李子会把我漂亮的包包压变形。

总之,我把那里当自己家,把他们当自己的家人,不记仇。人心都是肉长的,有谁会拒绝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呢?

以心换心,

融化婆婆心中的冰

木木英语不是很好,他家做外贸,从小就打算送他出国,大二那年的暑假,我就帮他补习英语。因为家境好,木木免不了有些阔少的惰性,爱睡懒觉,他妈非常宠他,我对他却稍严一些,他妈就为他辩护:“你别管他,让他睡。”我心里委屈,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哭了:如果连木木都不配合我,我的坚持还有意义吗?但是一出来,看到木木温顺地朝我低头认错,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木木有一个妹妹,当时只有十岁,叫依依。可能都是女孩子,她很黏我。因为我的到来,那个夏天她主动要求待在家里做作业。依依和她的父母、哥哥都没什么话说,独独对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木木妈吃醋了,问依依:“你和那个女的有什么好说的?”她觉得我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在对依依实施攻心术,极力讨好她。被人误解的滋味,真难受。

有钱人总有一些通病,比如木木妈总觉得我是为钱才缠着木木的。我想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我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可这种紧张情绪却让我有时候应对失常。有一次,木木爸出差到武汉,给我打电话,说顺便一起吃饭。见面后,他给了我500元,说给我当的士费。我不肯收,拉扯之下,一句话脱口而出:“过年当红包再给吧。现在给我钱,我不要。”

这话说得真是糟糕,也许在木木爸的心里,那时已深深记下了我说过年要派红包的事。如果回家一汇报,那不是把我好不容易缓和的婆媳关系又搞僵了?别人说一入豪门深似海,我还没有入呢,就已经呛了几口水……

果然,那年寒假,木木带我去他家拜年时,木木妈真的发了一个红包给我,1000元。在我们家乡的习俗里,对新上门的准媳妇是要派红包的。我不知道这红包是表明他们真的接受了我,还是因为上次我的那句话。

大四时,木木家见我们谈了这么多年了,才终于真正默许我们。那一年,我没去实习,在家陪木木办留学签证,并赶着木木出国前,匆忙拿了结婚证。

木木去澳洲后,我本想回到自己家好好陪陪妈妈。可那段时间,木木爸妈忙,公公便想要我留在家里照顾依依。依依比较沉默,在家里不爱说话,到了叛逆期,成绩也开始下滑,被婆婆收了很多本言情书。那年暑假,我每天一大早便跟着依依去补课。她上课去了,我就在那看小说等她。为此,我把金庸全集又看了一遍。下课后,我又带着她回来,给她做饭。下午公公婆婆回家前,我煮好饭等他们……

我一直以为,老公走了,留下我单独跟婆婆相处,我的苦日子来了,然而事实却是,我们的关系正是这样好起来的。正可谓日久见人心。

公公婆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打麻将。不忙的时候,他们就叫上一些朋友来家里打麻将。我的责任就是,给他们倒好水,切好水果,然后就去房里上网。那些伯伯们见到我总是说,能碰到这样的媳妇真难得,现在的女孩子一般就是在家什么都不做。估计那些伯伯的话也有很大的刺激作用吧,婆婆对我的态度也更好了。

巧妙攻心,

婆媳终于心贴心

婆婆的生日快到了。以前,每年都会给妈妈买礼物,所以我想,现在结婚了,也该给婆婆买点礼物了。一问依依,才知他们兄妹这么多年居然什么礼物都没送过!可送什么礼物才好呢?我突然想起婆婆说过她的发夹不好看,于是我拉上好友逛了一天,终于挑到一个很漂亮的发夹,顺便还去雅诗兰黛给婆婆买了两瓶护肤品。婆婆生日那天,当我将点着蜡烛的蛋糕和一束康乃馨捧在婆婆面前时,婆婆终于开心地笑了。

就这样,在我的努力下,婆婆心中的坚冰终于被我彻底融化了。那天,婆婆边打毛衣边与我聊天,说了很多心里话。她说,一开始见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所以她极力反对,后来发现我很乐观,也很懂事,完全不像她想象的样子。说完,她微笑地看着我。

其实,我一点都不怪她当时的反对,哪个母亲不是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而且早恋本身也有错。因为理解,我和婆婆这对曾经的冤家,心越靠越近。老公刚到澳洲时天天跟我们视频,公公婆婆总是聊一会以后,就把时间留给我。这样融洽的相处,让我和公婆一家感情越来越深。

终于,我的出国手续也办好了。我出国的那一天,婆婆凌晨4时才睡,一大早,她就坚持要和我妈一起送我。那天,我百感交集,哭得跟泪人似的。更没想到的是,后来妈妈打电话告诉我,婆婆和她已经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说以后要多多联系。后来妈妈还主动给我公公婆婆做了棉鞋,现在婆家一家人把我妈做的鞋当宝贝,天天穿着,也不在乎形象。2008年雪灾,特别冷,这棉鞋还真派上用场了。

有一次视频的时候,婆婆对我说,我在她心中的位置比她女儿还重要。且不论这话的真假吧,她能这么说,我已经很开心了。更让我得意的是,现在婆婆每次视频或者打电话,和我说的比木木还多,因为我们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关于木木的起居,关于依依的学习,关于我什么时候怀孕生子,关于漂亮的衣服和化妆品。有时婆婆还会向我告状,说依依在家里调皮不听话,要我打电话回去嘱咐她:“依依就听你的呢!”

想一想,有多少的婆媳能够像我们这样相处呢?想当年,我在国内家里吃饭的时候,会主动盛好所有的饭,再倒一杯水给公公婆婆,放在旁边,不知道现在吃饭没有我倒水,公公婆婆可习惯?

每个人的幸福,其实是自己争取来的。

网友评论:

网友“生命里的过客”:冰雪的融化,非一日之功。途径就是这么简单,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因为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有太多的比较与顾忌。如果以一颗单纯的心,一颗坚定执著的心去看待婆媳关系,然后从细微处一点一滴地做好,会发现复杂无比的婆媳关系,其实也非常简单。

第3篇:我把情书错给老师范文

我13岁那年因视网膜脱落休学,此后因需要频繁动手术而长期在家休息,并因此踏上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诡谲道路。我其实喜欢应试教育,它虽然刻板,但毕竟有着稳定的方向,几乎是挟持着你冲向终点。而我现在的道路有着无数的分叉,该怎样走,从没有人给我启示或回答。

面临不可预测的未来,我孱弱苍老的父母只会让我放弃,他们说:爸爸妈妈还养得起你。我一听这话就来火,我其实比谁都想放弃,但放弃也得是在努力之后。当然,也只有爸妈会说这种话,他们拼命赚钱然后存起来,那是他们女儿未来的依靠。

但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花他们的钱。我要赚钱给他们花。《无极》里张东健有超时空奔跑的能力,我也得在最短的时间跨越最大的距离。所以我这些年一直不许他们吃油炸的东西,我要他们没病没灾,等到我有能力让他们享福的一天。但我想就算我心里全是爱也不值钱,要拿爱兑换成物质回报,才更为现实。

2004年我夺得了某征文比赛的千元大奖,因而与南京某电视台携手打造了一期节目,播出后反应不错。那次我是背着爸妈主动和电视系的,我的勇敢令所有人瞠目结舌,包括最熟悉我的父母。录节目之前,我站在演播厅外面,把窗户推开,让呼啸而来的风踩下勇气的油门。节目录了两个小时,很多部分我纯粹在扯淡,这连编导都不知道。我把情节在真实可信的基础上尽量夸张,虚构出诸多坎坷往事,用连珠妙语征服高端观众,同时又极力迎合底层观众的窥私欲,以求一个高的收视率。那天从台里出来,我妈显得相当暴躁,认为我丢掉了最基本的矜持。我什么也没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层阴影,脸上只有达成某个目的后的疲倦与安详。

我的眼睛每年都要做一次手术,我不知道它们还能支撑多久。我们家正好对着大街,所以晚上也会有灯光透进来,但有天晚上,我睁开眼的时候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刹那间我的眼泪争先恐后夺眶而出,后来才发现是棉被遮住了眼睛。之后的那几天,我一直开灯睡觉,把被子牢牢地固定在腋下,宁愿让肩膀在寒风中浸泡一个晚上。睡梦中我会间歇性地睁开惊恐的双眼,等光洒到我的眼睛里之后再昏沉沉地睡去。睡睡醒醒,每天要折腾很多次。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开灯,然后贪婪地盯着各种光线,因为害怕下一秒就再也看不到了。灯光其实有着兔子那样细细软软的茸毛,那是别人都发现不了的玩具。很多时候,因为我看不清楚,所以反而看清楚了一切。

我对自己说,眼睛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会出不同的毛病,挫折这种东西不过是先到先尝、尝完为止的勾当。我这些年来一直心理很平衡。我觉得我短时间内吃了那么多苦,应该算经历过江湖风雨。如果前半生我是演员,表演过了悲剧,后半生我就是看客,看别人重演我的过去――他们在台上寻死觅活,我在台下沉稳如磐石。

我给我去过的那家电视台的台长寄了封3000字的信。

信中,我先是尽量委婉地表达了对现在这档节目的意见与建议――当然,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我的最终目的服务:我的意思就是让他再添一个主持。我找了诸多理由:

1.这是一档面向青少年的节目,就应该凸现出这个年龄段的思维和志趣,可它结果却成了一帮35岁左右的编导的喉舌,虽然在接触中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童心,但有限的童心并不能改变成人既定的思维。他们确实可以用一些平和的问题稳住全场,但满世界都是这样的节目,从何脱颖而出?那么就需要一个与观众群年龄相仿的主持,有的时候,必须承认成人再强大,也不是孩童的对手。假如原先主持的沉静温柔,再加上我的尖刻,两种风格相辅相成,水融,必能开此类节目的先河,打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风格。

2.这本身就是一档孩子的节目,你找一小孩来主持,更能烘托出节目的主题与内涵。仔细观察各类谈话节目,已经开始走向多人化主持,像红遍的《国光帮帮忙》与《康熙来了》都有两三个主持人。这两档节目每出一期,内地观众就不辞劳苦通过网络下载来看。多入主持可以令主体和细节更加饱满,且因为谈话变得更像是沙龙聊天,一定程度上也能够缓和嘉宾的紧张情绪。

我又找出所有看着靠谱的理由给写上去,最后还甩出一把柔情牌,“我知道自己已经与学校无缘,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能把自己再当学生看待,我必须也要承担一部分的家庭责任。我的生命虽然卑微,但终究是父母赐予的,所以我一定要拿幸福偿还;很抱歉我不能走他们所希冀的道路,很抱歉我带给了他们无数辗转难眠的夜晚。当我的文章在网络上一次次被点击,当网友的溢美之词一次次塞满我的留言箱,当他们以为我已成年,询问我在哪儿高就时,他们不会知道文字背后只是一个对父母充满愧疚之情的16岁小孩。愧疚不是表达爱的方式,父母需要的不是这个,他们希望我能够好好地生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这在他们同意我休学的时候就能看出,‘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幸福的地方飞去。’他们给予的自由我从来不视之为放纵。所以很冒昧写了这封信。请您千万不要见笑,并不是说我一上来就想怎么怎么样, 只是贵台作为第一个发掘我的电视传媒,我对她抱有深切的感谢和依恋,希望能够为她奉上我的一片丹心和绵薄之力。”

把信寄出去后那一个星期,我越等越觉得这事没戏,但心里多少还巴望着。最终,大台长亲笔回了封信,那信我是蹲桌肚底下看的,我觉得只有蜷成厚厚一团我才不会炸掉。台长给了我充分的肯定,然后说了一堆勉励的话。最后一句讲,如有兴趣,倒不妨试试,让我直接和原先负责我那档节目的秦编导谈谈。

收到信的当晚我上街挥手就买了一套杯子,共两只。那俩杯子40块钱,之前我跟没桑叶吃的蚕似的抬高了脑袋,巴巴地瞄了一年,绕来绕去,愣是没舍得买。这东西我原来一直琢磨着是不是忒贵了,今儿又突然诚惶诚恐地觉得太便宜了点,人家编导或许根本就看不上,我也只好说这是买给她女儿玩的。

我妈跟着我去的,她说买两套吧,你自己不是很喜欢吗?我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俩杯子被结结实实裹在包装纸里后,拎了就跑。我妈站在那儿掏钱说再拿一套,我回头气急败坏地把她拽走了。等心情缓和下来之后,我跟我妈说,谈成了再买吧。

上午给秦编导打了个电话,约好了下午去。电话里我听编导的口气,似乎她不知道这事,我也没好意思跟她说来龙去脉。下午我妈上班,我爸还就那天出差。结果,这么一件关乎前途的大事,我居然就独自上阵了。这事虽说我爸妈跟着过去不起任何作用,但想着想着就觉得凄凉得一塌糊涂。

去之前我脑子里想的全是惊悚的故事情节,我怕几个编导分明已经知道了这事,但因为多一人进来,他们这个节目组将面临重大的改革和剧烈的变动,他们不想这样,所以先跟我装傻,然后见了面劈手就把台长的信给没收了,回头台长要问,就说我根本没找过他们,最后再重 重阻碍我跟台长联系。所以我去之前又郑重地把台长的亲笔信给复印了一份。

我压根不是一多疑的人。如果木皆兵疑神疑鬼,只能证明我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非同一般。我严格依据《狗年运程》一本上说的吉时吉色把自己给武装了,压准了时间打的到台里。上车的时候,我跟司机说:“X X电视台。”说完我笑了,觉得这是我未来生活两点一线的另外一端。坐上去之后,那计价器眺过了10块之后我就一直盯着,我就怕蹦到13块的时候给到了。以我一贯的经验,我只要碰到13这数字就得歇菜。最后,12块,我又笑了,觉得这事有搞头。一路上,看到那电视台俩主持的招贴画,我在心里头对他们喊了声“同事”。

我把我给台长的信也带过去了,改了很多,然后重新打印了一份。把所有意见和建议给去掉了,补充说自己和所有编导相处得如何愉快,他们给了我怎样的帮助,我如何打心眼里感激他们。改完之后,我觉得自个儿老谋深算的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进了工作楼,被一小保安先气势汹汹地给截了,问我找谁。我告诉他之后,特轻蔑地瞄了他一眼,心说,小伙子,就让你拦我这最后一回。

到了六楼,秦编导把我带到会议室,问我什么事。我把包给拉开,包里仨东西,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摆好的,第一是那套杯子,作为缓和谈话气氛的开场白;第二是台长的亲笔信;第三是我那自荐信。她看完之后,问我一句:“咱俩,都是熟人,对吧?”

“是是是。”

“既然都是熟人,那我就直说。这不可能,我们现在不可能再吸纳一个主持。”

我没想到她一上来就给回死了。我迅速把台长的亲笔信往她面前挪挪,说:“其实,我没想一上来就当主持,给台长写信完全是孩子式的一种尝试。咳……不过,我真没想到台长这么给面子,呃,这么给面子。”

她盯着我看了一眼,说:“是啊,我们台长是很惜才,本身水平也很高。”

她这话虽说是接的我的话头,但明显地故意错开了我的本意。我也没急,说:“那肯定,什么样的编导就有什么样的台长。”

她愣了一下,然后舒缓地笑了,说:“吸收新鲜血液一点没错……”

我当即笑逐颜开,一句“多多指教”刚准备蹦出来,就被“但现在情况不允许”给封回肚里去了。

“新鲜血液好啊,我们做长了这节目,连最基本的感动都没了。”

“您那是见多识广。”

“今年台里改版的时候,我们这节目其实萎缩了很多。”

“有您撑着,再怎么着也不会萎缩啊。”

后来说了半天算个折中,说但凡有什么采访,就让我跟着去,另外我可以把一些积压的材料整理成文字,给与电视台合作的一家杂志社送过去。

我其实相当窝火,但我这么说:“哎哟,和您这么一聊,真是觉得豁然开朗。确实,有想法是好事,但是实现想法还得一步步来。可能我处于这个年龄,做事过于草率,还希望您以后能多多指点,多多指点。”

从会议室出来,更令我气短的事发生了。我第一次和电视台合作的时候见过仨实习生,在我看来,这仨呆得很。这时听说那仨通通给留下了。我心里盘算,以后跟着编导出去采访,多少得跟这仨接触,他们还算我的前辈。得,摸出手机,一人给灌了一条短信过去:刚才没见到你,万分遗憾,MISS YOU FOREVER。

后来秦编导送我到电梯,碰到另外一位曾有过一面之交的编导。趁等电梯的空,我又跟她们虚与委蛇了一阵儿。

我一米七二,那俩编导比我整整矮了一个头。结果我那叫一个惨,一直弯着腰,弯到让她们俯视我。我说:那事就麻烦您二位了。

她们说:哪麻烦啊,小孩子不用这样。

我说:不是说我怎么样,其实我这人挺不懂礼貌的,实在是对你们太尊敬了,所以就不由自主地这么说。

终于电梯来了,我腰一挺,就钻进去了,结果腰一下子给闪着了。但我还是强颜欢笑,一直到电梯门合上,我一下子靠墙上,结果门又哗啦一下开了,我条件反射般迅速站好。结果门外那俩人说:哎哟,不好意思,我们又按了一下。我说:没关系,没关系,最近天气变化挺大的,你们多保重。

出了电视台,我站在门口,几辆的士靠过来,见我歪鼻于斜眼地瞪着他们,就自顾自地奔走了。我跟自个说:“主持没当成,你还有脸打车啊!给我坐公交车回去。”

上一次录节目时,我最好的朋友v全程陪伴着我。录完节目后,V说她要吃东西,我很高兴地把她带到甜品店。她点了很多吃的,然后全部推在我面前,逼迫我给全吃了。最后结账的时候,她一把把我的钱包打到地上,说:“赚钱了不起啊。你今儿敢出一分钱,你就别指望活着回去。”

出了店门,她扭头问我:“很累是吗?”

我笑着说:“没啊。”泪水却在刹那间滑下。

当所有人把我当成一个年仅16却工于心计的女孩子,对我敬而远之的同时,只有v穿透表像,看见我貌似缜密的心思之下一如孩童的纯真与蹩脚,看见我稚嫩身躯里巨大的信仰和绝望。《巴黎恋人》里,当苔玲接受启柱父亲刻薄的审问时,启柱破门而入,一把攥住苔玲的手,对他爸说,您太过分了,她根本就不是您的对手!

可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冲进来,抓住我的手,用愤怒的声音冲他们叫喊,然后奋力把我拽出去。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他们的门口,集中精力进行对话,斟酌每个字眼,控制语气乃至音调,再按照1:1.5来调配强硬与卑微。

去过电视台三天之后,还是没有收到让我跟过去采访的电话。我开始觉得这事有点悬乎,随即就给编导发了一邮件。秦阿姨:

您好!

那天的事其实我还想说一下。占用了您的时间,万分抱歉。

您可能觉得我在待人接物方面不像个孩子,甚至过分地成熟。这对一个小孩而言,不是个好习惯。

这点我也知道。

我其实还是个孩子,只不过天真的一面很少表现出来,除了在我妈面前。

因为我不再是学生。我做出的选择我得对它负责。我得用社会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得弄假成真,把成熟当成我的本能,要勇敢,要潇洒转身,要把祝福当成我的责任。

您可能没有感觉,但我那天成熟到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但是我没有办法。一般的孩子不被逼上绝路,怎么敢给素昧平生的台长写信,又怎么敢单枪匹马拎着一封信去找您,我也害怕,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我除了过剩的青春和瞻望式的梦想外一无所有。我在家不断地自言自语,想象我们见面之后的对话。但还是紧张。

可能我在见面之前把问题想得过分简单。因为毕竟不是做这行的,所以不清楚加一个主持人之后会给节目带来怎样的动荡以及风险。

您提得很对,人要找准自己的定位。所以,不知道您和其他几位编导沟通得如何,那件事,麻烦您了。尽管我那天说了不少谢谢,但还是要再次衷心说一声谢谢。我那天说的很多话都口是心非,比如‘台前幕后都一样’。但谢谢是真的。

其实写完这些,我已经忘了这些文字的初衷。这不是对自己人品的申辩,也并非对那件事的强调。我在给台长的信里也说过:即使不能成为主持,但可以给节目组提供最直观的孩童的思维。

我是个孩子。我只是要说明这点。

再次谢谢您,希望在今年里,我们有更为紧密而愉快的合作。

第二天,我收到了编导的回信。

信很长,但意思却简短而决绝,连帮她们整理资料的话都没了。她喊我宝贝,她说,宝贝,我跟一编导说能不能带着你去采访,那编导一口回绝,我也无能为力。而且,采访确实是高强度的工作,宝贝你的身体也许根本就不允许。或许宝贝你可以再回学校,这事先别这么着急。

那天,我终年积雪的眼里泪雨滂沱。秦编的拒绝我没跟我爸妈说,我把涌动的泪水极力逼回眼眶,尽量泰然自若地走到卫生间,关门,轻声地扣上门锁,然后一下子扑到马桶盖上,眼泪像鲜血一样喷涌。我像缺氧的鱼一样张大嘴,让凛冽的空气贯喉而入,封住我凄厉的哭声。生怕哭声泄漏,我随手拽了条毛巾塞住嘴巴。为了不引起爸妈的怀疑,我把整个过程压缩到10分钟,然后起身,洗脸,漂白红肿的眼睛和鼻头,出门。

回复这封信的时候,我只说我会在尽短的时间内调整好情绪。

一周之后我又重新给她回了一封信,意思很明确,这事,我死也不放弃。秦阿姨:

抱歉过了几天才给您回这封信。第一次知道整理情绪需要那么长时间。首先要再次感谢您,包括感谢台长,至少算是赐予了我一个希望,即使最后什么都没了。《情书》里博子小姐对秋水说:有些信寄出去不是为了得到回信的.这么说很矫情,至少我说不出口。写了这封信就是为了有结果。

但没有结果也是结果。以后肯定还要经历很多,我会努力学着去适应。

但是有一点,我希望解释一下。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关系,您那天看见我对您弯下的腰了;这与没日没夜的采访相比,才是对身体的最大摧残.我这并不是说您,我只是在说自己。我只有成功才能真正开始直立行走。我的身体我保证,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我不能仅因为眼睛的缺陷就浪费了其他器官。浪费是最为深重的罪孽.主赐我眼疾,是为了某些器官的超常发达.就像拿掉一个肾脏,余下的那个肾可以额外再发挥80%―100%的功能。苦难永远不会是单纯的苦难。

是的,我会永远记住您的话。不要绝望和哭泣.没有什么好难过的。颠覆而后主宰.难过死了就没事了。这跟手术不一样,手术做得越多恢复得越慢。这种事情经历多了,连伤疤都没了。

谢谢您把我称做您喜欢的孩子,把我叫做宝贝。谁都会喜欢我的,对吧?聪明乖巧,身体又不好。可那么多人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呢?我爸爸妈妈最喜欢我,但他们在经历了一些事后,总是在说,自己为什么不是谁谁谁呢,否则至少可以给我更好的生活。

他们这么说,是因为我曾经发出过类似的抱怨。我妈听了很长时间没说话,我知道她伤心了。她不是对我伤心,她对自己伤心,所以这就更让我后悔和愧疚。所以我要成功,我不能让自己未来的孩子也说这种话。为了我自己,但更为了他,也为了向我曾经伤害过的妈妈赎罪。

至于您所说的复学,我想这不大可能。其实无论黑道白道,走到底就是好道。

请体谅我的纠缠。

我妈看这封信的时候哭了,哭得很凶。我妈果然是老了,老得跟孩子一样脆弱。她一直劝我不要发这封信,她说我这么多年来吃亏的就是性格,不知道求饶,不知道哭,但这并不表示不知道疼。我第一次手术麻药药性过去的时候,疼得撕心裂肺,然后我就歇斯底里地让我爸妈走,为的是不让人看见我的惨状。最亲的人,也不行。我只允许他们分享,决不同意他们分担。但那次他们没走,他们一直默默站在门外。过了很长时间,他们听见房里爆发出野兽一般的哀鸣。我妈的泪水立刻被拽了下来。

是的,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尽管我知道这封信发出去后,不仅现状可能得不到任何改善,您对我仅有的好感也可能就此丧失。

青春无悔对我而言不是白开水式的抒情,而是动物凶猛的实践。我必须把路走到最尽头,我还有的是时间,一条道路走到黑的蠢事我还能再干几年。所以我没有任何畏惧。刚刚看完《杀破狼》,任达华问甄子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错的界限是什么?

这个世界永远界限模糊。两个背道而驰的概念也可以相合统一。所以浪费时间也是一种积累。

我很欣慰这封信从刚开始写,我就决定发给您。陈丹燕说的:考虑就是失败的开始。

所以,既然现在整理资料的工作由别人承担了,那就请再增加一个主持吧,您要是和其他几位编导对我的情况尚不了解,或者对我的实力有所怀疑,我来跟他们讲,我有这个诚意、信心和能力,只要在大家的大力支持和协助下,就一定能行。哪怕只做几期,看看观众反应,不说反应很差,哪怕只是反应平平,我立刻走人。我也没要求有固定的办公室,每天来回跑几趟都行。

是的,是冒险。我在冒险。

我没有任何不该有的野心。所以大胆地请您,麻烦您,再考虑一下。真挚地感谢您。

这篇小说中没有香樟或鸢尾,没有烈日下的篮球赛,没有英俊的男生和他们放肆的汗水。整个儿浸在福尔马林里,精致完好却脱离了生命的气息。很庆幸我能先于他人走入社会,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周旋,不断受到打击,然后在年轮之上暴起粗壮的青筋。我最近经常会感到呼吸不畅,那是因为瘦弱的身躯里埋伏了过分强烈的愿望。最初和编辑交流的时候,还担心读者是否能感受到文字之下的血流成河, 因为一般少年杂志都还在王子公主地粉饰太平,所以很高兴《少年文艺》能突破重围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很多读者现在应该还在上学,一边安详地做着试卷,一边埋怨作业太多;一边买酸奶棒,一边抱怨学校小卖部的东西难吃。多希望大家能珍惜学校里的每个情节,即使被班上的小帮派压制,被老师拽到办公室,这种打击在走上社会之后根本微不足道。

这封信的结果仍是无果。我迅速又灌了一封到她邮箱。继续无果。那天我看着空荡荡的收件箱,决定暂时先收手。不是因为胆怯或者沮丧。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很多机会,吊死在一棵树上太傻了。

再后来,我接到台里的电话,让我去做客座嘉宾。虽不是主持,但毕竟朝理想迈进了一步。接完电话,坐在沙发里,阳光像流苏一样在我尖锐的五官上纵情飘摇。我记忆的绳索掠过疾病,滑过我弓起的背部,穿过那几封信,漂过眼泪,准确无误地扣在我最脆弱的内心深处。我近乎疯狂地凌虐自己,把自己推到所有的风口浪尖,在新鲜的伤口与旧日的疤痕中逡巡。我深爱每次被拒绝、被伤害的过程,这并非对自己的蹂躏,实际只是对自己以及对世界最深沉的热爱。

第4篇:我把情书错给老师范文

王晓晴:女,漂亮,长发,个性直爽。

林小真:女,活泼开朗,性子急躁易冲动,热心肠。

于静:女,个性较孤僻,沉闷,长发。

徐洁:女,个性沉稳,寝室长。

萧倩:女,团支书。

凌天:男,班长,责任心极强。

吴越:男,个性阴沉,行事诡异。

场景一:教室内 晴

教室内老师正在讲台前唾沫横飞的一边讲解一边演示着物理公式的推导法,而台下的听课的学生却好象楚河汉界般的散坐在教室的前后两头。前几排的同学埋头大梦周公,而后几排的同学也甚为体贴,为了不打扰到前面同学的休息,纷纷坐到倒数几排,听歌的摇头晃脑嘴边还哼着歌词,打牌的打牌,旁边观战的嘴里也没闲着大嚼零食。

“铃铃~~~”

“好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下课铃响起,老师停止讲课。

同学们三五成群的交谈着,也有少数人走出教室,不一会,林小真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晓晴,有你的信。”林小真扬了扬手中的信,“不过这信有些奇怪,居然没贴邮票”林小真将信翻来覆去的研究,就是不给王晓晴,“肯定是特意放在收发室的,搞不好是情书哦?有人暗恋你?”林小真故意用手臂耸耸他,调侃道。

“给我啦,讨厌…”王晓晴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一把抢过信,看都不敢看,连忙把信夹进课本里。

“铃铃~~~”上课铃这时响起,大家陆陆续续回到教室。于静低头正想走进教室,却在门口与人撞在了一起,抬头“班长?”班长只是瞧着她没有动作,看的于静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莫不做声进了教室。

场景二:路边坐椅 晴

王晓晴满怀疑惑的拆开那封没贴邮票的信,展开来,只见一张黑色的信纸上用涂改液歪歪斜斜的写着“我喜欢你”几个大字,触目惊心,让毫无心理准备的王晓晴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她慌忙把信揉成一团,手还有些抖。

“晓晴…你看到信了吗?”突然有双脚闯入她的视野,王晓晴惊的猛一抬头,吴越!

“这信是你写的?!”她有些震怒的反问,“你有毛病呀?!”不等他回话,王晓晴将揉成团的信仍还给吴越,愤然逃离。

场景三:路 晴

王晓晴显然还处

刚才吴越带给她的恐惧中,头脑一片混乱。

“晓晴…晓晴…晓晴…”王晓晴显然还没回过神,自顾自的走着。

“王晓晴!”林小真突然从后面冲上来猛一拍她的肩,惊的王晓晴回过神来。

“你在干嘛呢?叫你半天也没听见,追的我累死了。”

“啊?…我刚才在发呆,可能没听见吧。” 王晓晴显然不愿对别人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事。

“大白天发什么呆啊!中午吃什么?”

“你呀,就知道吃!” 王晓晴努力让自己融入到与林小真的对话中,借此来忘掉刚才的不愉快。

“肚子饿嘛…”两人手挽手走远了。

场景四:路边坐椅旁 晴

(手部特写)吴越突然用力紧握手中那团信纸,手背上青筋隐隐可见。

场景五:图书馆外 晴

林小真、王晓晴、于静、徐洁,四人并排走着,林小真和王晓晴小声商量着什么。

林小真突然挤到于静与徐洁中间,挽过两人的手:“呆会儿去上网吧?好嘛~去吧,去吧?!”鬼精灵般。

于静望着林小真:“可是我要去图书馆,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吧。”婉言拒绝。

“啊?!”林小真失望的转向徐洁:“你呢?不管!一定要去!”有些耍赖了。

徐洁:“我无所谓。”

“那我先走了,拜拜。”图书馆已在眼前,于静和大家大过招呼后,怀抱着手里的书走向图书馆大楼。

场景六:图书馆一楼电梯外 晴

于静刚步入大厅,眼瞧着电梯口正要关上,急忙喊了一声:“电梯!等一下!”电梯里的人显

听见了于静的声音,正要合上的门又开了。于静急忙跑入电梯,一抬头,楞了一下,原来里面的人是凌天。

“班长?!”于静有些惊讶。

“到几楼?”凌天直勾勾地看着于静。

“四楼,谢谢!”于静低着头不敢直视凌天的脸,电梯缓慢上升,电梯内气氛有些尴尬,一片沉没。

场景七:寝室内 夜

王晓晴躺在床上悠闲的看着小说,于静安静的伏在书桌前摆弄着一个可爱的小玩偶,默默的不说话。

突然,“徐洁,过来帮我看看嘛,这题不会做!”林小真故意装可爱地向徐洁嚷道。

“来了,我的小祖宗,怎么这么笨?!”徐洁无奈地放下手边正在整理的书,走了过去。

徐洁正给林小真讲,门被敲响了,“咚咚咚”。

“门没关,请进”林小真对门外的人说。

门轻轻被推开一条缝,萧倩的脑袋冒了出来。“小姐们,收团费”。说玩整个身子才闪进室内。

徐洁走回桌边去拿钱,林小真动作最快,故意恶作剧找了一把硬币塞给萧倩,“给,团支书。”

“你怎么这么坏啊?全是硬币,叫我怎么拿呀?”萧倩抱怨道。

“硬币还不是钱,大不了我提供个袋子给你装”,林小真嬉笑着递出一个小袋子,萧倩接过将硬币装入袋中。

“现在像不像黄世仁收租?”林小真恶作剧得逞的开起了萧倩的玩笑。

“你呀,坏透了”徐洁走过来用手戳了戳林小真的额头,把团费递给萧倩,半认真的说:“家教不严,请见谅。”

床上的王晓晴支起胳膊对于静说:“于静,先帮我把钱垫着,我明天再还给你,我现在不想下来。”

“哦。”于静低头找钱包,突然有手机铃响起。

“于静,你的手机!”林小真快嘴道。

于静将刚打开的钱包又放下,转身打开抽屉取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家”(手机屏幕特写)。

“喂…”于静接通电话,只见她的脸色越变越难看,而其他人毫无察觉,任然笑闹着。

“够了!你们别吵了行不行?!我马上回去!”于静突然失控的对电话那头大叫,说完用力切断通话。室内的人都被这突然的状况惊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于静,室内一片沉默。

“对不起,家里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于静有些闪躲地回避众人的注视,边解释边胡乱地整理着随身的背包。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还有车吗?”林小真担心的看着于静。

于静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钟(钟的特写9:20),“应该还能敢上末班车吧。小真,如果明天我来晚了老师点名的话,帮我答个到啊?”于静嘱咐道。

“哦。”林小真只来得及应一声,就见于静一阵风般的离开了寝室。

“她家出什么事了啦?”萧倩不明究理的问道。

“可能是她爸妈又吵架了吧?”王晓晴从床上坐起来,“她爸妈关系好像不太好,总是吵,这次看来闹的挺凶!”

“于静夹在中间也满苦的。”徐洁有感而发。

“就是,就是。”林小真很严肃的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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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八:教室内 晴

还是那个物理老师,还是那番场景。林小真像个耗子般的正躲在底下偷吃薯片。

老师:“下面我们计算一下按伽利略速度变换法则预言在相对以太作匀速直线运动的参考系中光在真空中传播的速度…”

“啪嗒…啪嗒…”某人嚼薯片的声音越来越大。

老师终于忍受不了了,“既然大家听不下去,那我就请位同学来说。”说着翻出点名册,“于静!”无人应答,“于静?!”老师显得有些不奈烦了。

“到!到!” 林小真突然记起要帮于静答到的事,慌忙咀嚼完嘴里的零食,连忙起身答道。

“于静同学,你来说一下光在s系中任意方向的速度应该怎么求?”老师有些生气的用粉笔敲敲讲台的桌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在突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同学们都停下手边“重要的”事等着看好戏。

“呃…呃…呃…”林小真哪会呀。

“你呃了半天,到底会不会?!”老师脸色更难看了。

“死定了…”王晓晴有些认真对旁边的徐洁说。

“老师,我不会…”林小真吱唔了半天终于老实承认。

“你给我站着,看看别人怎么做!”老师一脸菜色,低头看了看名册“林小真!…林小真来了没有?”

全班鸦雀无声,林小真站在那,有苦难言。

“这个林小真更过分,居然给我旷课!”老师气的七窍生烟,“你!站着的这个,今天下午和林小真一起到我办公室来,太不象话了!”

台下已经有几个男生捂着嘴边笑边猛捶自己的大腿,笑翻了。

场景九:校园小路 黄昏

黄昏的光照在了人的身上。王晓晴手里抱着书。

“小真,于静有没有打电话回来,都一天了,怎么还没有回来?”王晓晴有些担心。

“没有啊,看来她爸妈这回闹得很大…”

林小真心里也有些不安。

“别瞎猜了,待会儿回寝室给她打个电话问问不就得了。”徐洁说到。

没了话题,3人默默地走着,连平时有些聒噪的小真也默不作声。

场景十:寝室门口,黄昏

3人走到寝室门口,停了下来,互看着。

“开门啊?”林小真冲着王晓晴道。

“你怎么不开?我钥匙在包里不好拿。”王晓晴也很懒。

“我也不好拿,你看,这么重的书包,里面塞得满满的。”林小真辩到。还特意转过身让王晓晴看看她的书包。

“好拉,两个懒鬼,还是我来吧。”说着,徐洁从书包掏了掏,找出钥匙,开门。

场景十一:寝室内 黄昏 光线昏暗

“咦,于静?”徐洁首先看清室内坐了个人。

“于静?你回来了吗?”林小真听见徐洁的话,从后面挤了近来。

“是啊,回来晚了。”

于静站在窗前,傍晚昏黄的光线从她身后投射室内,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场景十二:教室内 下午 晴

老师正在讲课,台下林小真与于静坐在一起。这时于静的衣摆被扯住了,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小真,“干嘛?”于静压低音量问。

“好饿,怎么还不下课啊?”林小真的大眼睛可怜的望着对方。

于静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马上就下课了。”

“你饿不饿?”林小真问。

“不饿。”于静看着她认真的回答。

“啊?!你一天没吃了,居然不饿?是不是人呐?再不吃就成神仙了!”林小真简直不敢相信。

“你干嘛?”于静看着已经着手清理书包的林小真,“还没下课呢?”

“先准备着,待会儿直接闪人。”林小真认真道,手里也没闲着。

“小心被老师……”于静话音还没落地,下课铃就响了“呤呤~”

“走!杀到食堂去!快点!”林小真早已背好了书包,胡乱的帮于静把课本塞进背包,拉了她就往外跑。于静无奈的被她拖出教室,嘴里小声嚷着“你慢点儿!……”

一旁坐着的凌天看着于静被拖离而去的背影。

“凌天?!”萧倩站在他的面前。

凌天回过神来,“啊?哦,有什么事吗?”

“家庭联络簿,你叫男生填好了给我行吗?”萧倩拜托道。

“那我明天给你。”凌天接过那张表。

“对了,你上次申请的助学贷款批下来了吗?”她关心的问。

凌天无奈的摇摇头,“还没有。”

“那…你家……”

“没事儿,现在已经想到办法了…好了,我也该走了,你也早点去吃饭吧。”凌天打断了萧倩的话,转身像逃难般的离开了教室,只留下满脸担心的萧倩孤单的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场景十三:寝室 夜 一盏台灯亮

王晓晴打开衣柜,取出两件衣服,关上柜门。把衣服叠好后装进放在桌上的塑料袋里,拍整塑料袋后,将袋子推放到一边,拿起桌上的书包,打开,

埋头整理。(镜头始终是王晓晴的背面)

(一长发披肩的女生,背对镜头,悄无声息地走到王晓晴背后)

长发女生轻轻的用手搭上王晓晴的肩,王晓晴猛一回头(画面定格,脸部特写:脸部惊恐状,额头有汗)。于静阴沉的脸(脸部特写)。

王晓晴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拍拍还因急喘气还未平复的胸口。

于静(声音较低沉):“晓晴,你要回去吗?”

王晓晴:“是呀,怎么啦?”

王晓晴转身弯腰看钟(闹钟特写,时间显示为9:15),回过身说:“应该还有最后一班车吧。”说完转身提起桌上刚整理好的塑料袋,背上包,边向门口走边对于静说:“我得赶紧走了,要不然赶不上车了,下星期见,拜!”说完急走出寝室顺手带上门。

于静面对王晓晴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句话(声音低沉,自言自语状):“搭末班车……”(画面全黑)

场景十四:校门 夜 路灯昏暗

末班车缓缓驶离校门,车尾灯乎明乎暗,气氛诡异。

场景十五:教室 晨 自然光

教师a正在点名:“王磊…”

王磊(群众演员):“到。”

教师a:“凌天…”

凌天:“到。”

教师a:“刘凡…”

教室内,林小真、徐洁、于静坐在同一排,中间有一个空座位。

教师a:“林小真…” [nextpage]

林小真:“到。”

教师a:“王晓晴…”

无人应答,一片沉默。

教师a:“王晓晴…王晓晴同学来了没有?”教师a抬头环视教室,见无人应答,低头在名单上记了一个圈(名单特写),继续点名。

林小真低头小声地问身旁的徐洁:“王晓晴呢?”

徐洁皱了皱眉:“不知道,她早上也没回寝室,我还以为她是直接来教室上课。”

一旁的于静沉默不语。

场景十六:湖畔 晨 自然光

清晨的湖畔,太阳还未完全从湖面升起,微风轻拂着垂柳。伴有清脆的鸟鸣。

场景十七:办公室 晴 自然光

徐洁:“张老师,王晓晴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打电话她家,她妈说她上个星期根本没回去,她还以为王晓晴周末待在学校,现在她家里也在到处找她。”

张老师低头静默了两秒,抬头问:“上个星期五最后见到她的人是谁?”

徐洁:“是我们寝室的于静。”

张老师:“那王晓晴跟她说过什么没有?…或者…跟她交待了什么事没有?”

徐洁:“于静说,王晓晴只是跟她说要回家,…对了,于静还说,那时已经快九点半了,…晓晴她…她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里,吴担心急起来。

张老师连忙安抚道:“你先别慌,…这事儿你们班班长和团支书知不知道?”

徐洁:“还没和他们说。”

张老师:“这样…你先把王晓晴的这个事通知凌天和萧倩,然后叫他们到办公室来找我。”

徐洁点点头:“那…张老师我先走了。”转身离开办公室。

场景十八:办公室 晴 自然光

张老师:“王晓晴的这个事儿,你们要密切注意事情的动向,和她们寝室的,还有她家里时刻保持联系,有什么事马上通知我,明白吗?”

站在桌前的萧倩和凌天点点头。

张老师:“那好,你们先去上课吧。”

萧倩、凌天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张老师又把萧倩叫了回去。

场景十九:办公室外的楼梯 晴

自然光

凌天从办公室出来(萧倩又被叫了回去),刚下了一层楼,好像想什么事出神,不知觉的停下了脚步。

这时萧倩从后面赶了上来,用力向前推拍凌天的肩,嘴里边嚷道:“班长,发什么呆呀?”

凌天正出神,又被萧倩这么一推,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画面闪白,伴有萧倩的尖叫声)

场景二十:楼梯口 晴 自然光

萧倩急忙赶下楼,班长(凌天)正从地上爬起来,萧倩连忙赶上前扶了一把。

萧倩:“班长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班长拍拍身上的灰尘,对萧倩虚弱的笑了笑:“没关系,我没事,真的。”

萧倩见班长身上连个擦伤没有,放下心来,不禁开起了玩笑:“班长,你是什么钢筋铁骨呀?!这么高滚下来,连个擦伤也没有。”

班长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

场景二十二:寝室 夜 台灯亮

于静坐在书桌前,侧过身子正和林小真说话,桌面上摊着课本和作业。

林小真:“你说晓晴到底跑哪里去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呀?”

于静看着林小真,摇摇头不语。

林小真:“你说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呀?”林小真皱着眉头想什么。

场景二十三:(回忆)教室

下课了,同学都离开教室,王晓晴刚清好书包,突然觉得鼻子有些不舒服,于是拿出一张面纸擦了擦鼻子。门外刚好有人叫她:“王晓晴!你快点儿!”

“来啦!”她急忙将面纸仍进纸篓内离开。

一个男生(背影)走上前去拾那团面纸,这一幕刚好被折返回来拿书的林小真看在眼里,是吴越!林小真奇怪的看着他,吴越尴尬地将面纸塞进裤袋里,低头慌忙离去。林小真又奇怪的回头看了看他疾步离去的背影。

场景二十四:寝室 晚

突然,林小真激动的冲口而出:“你想…你想会不会是吴越干的?他暗恋晓晴又告白未果的事被晓晴说了出来,他面子扫地,就…”

于静(打断林小真):“你别瞎猜,现在晓晴还没找到,说不定是她自己离家出走呢?”

林小真抢白:“不可能,晓晴绝对不会离家出走!一定是他…一定是吴越!”说完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就拨号。

林小真:“喂,找吴越接电话!(口气不好的)…什么?他回家了!…那你把:他家的地址告诉我!……好。”挂上电话抓起桌上的背包跑出门外,差点撞到要进门来的萧倩。

9:20),自言自语状(表情诡异):“她不会要搭末班车离校吧。”

差点被撞到的萧倩回头看了看林小真飞奔而去的背影,走进门来奇怪的随口问于静:“林小真跑这么急到哪里去呀?”于静摇摇头不语。

萧倩:“对了,张老师要我跟你们女生说一声……”

场景二十五:女生宿舍走道 夜 光线昏暗

林小真急步在过道内走着,赶着去搭车离校。走道里竟没有一个人,夜静的有些诡异,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很是急促。突然她觉着好象有什么人跟在她身后,她惊恐的猛一回头,什么也没有,只有无灯的走道看不见最底端。她几乎是惊吓的急忙跑向楼梯,转眼就冲下了楼。跑道宿舍门口,转身看了看钉在墙上的钟,9:20了,她急忙离开宿舍。

场景二十六:寝室 夜 亮一盏台灯

同寝室的徐洁早已熟睡,只有于静还独自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作业室内静谧,空气中散发着一种不寻常的波动。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于静上方晃动,但于静没有注意到。(镜头慢慢上移)一颗头颥在床沿出现,长发垂顺而下完全遮住了脸颊,它似乎在凝望着于静,好像要对她说些什么,室内气氛瞬时变的诡异而恐怖,而这一切于静似乎都没有察觉到。

鬼影慢慢向着于静伸出一只手来,几乎就快要碰到于静的的头顶,这时急促刺耳的电话铃突然响起,鬼影在一阵绿光的爆发中被撕裂,铃声嘎然而止。对床的徐洁也被铃声惊醒,烦躁的翻了个身,又睡去。

于静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动也没动一下,只是转头看着看着桌上的那个玩偶,玩偶静静的靠在闹钟旁,“滴答…滴答…”闹钟的声响在无声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场景二十七:无人公路旁 夜 路灯昏暗

林小真站在公路旁满脸惊恐的拨打着手机,刚接通电话,一记闷棍打过来,林小真滚落路旁的土坡。黑影拾起掉落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接通寝室的字样。黑影“啪”的一声合上手机。(画面全黑)

场景二十八:办公室 晨 自然光

老师(惊讶的对站在桌前的徐洁):“什么?!林小真昨晚跑出去了没回?!”

场景二十九:教学楼顶 晨 自然光

于静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天台的边缘眺望湖面,风吹动着她的裙摆和长发,她手里有一只折好的纸飞机(纸飞机特写,纸飞机的左右两只机翼上分别写着王晓晴和林小真的名字)。

(于静脸部侧面特写)她的脸上划过一滴泪。

于静用力将纸飞机仍出,纸飞机衬着瓦蓝的天空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飞向远方。

场景三十:教室外 晴 自然光

萧倩激动的揪起吴越的衣领:“林小真到哪里去了?!!”

吴越(无知状):“林小真?…我不知道…你先放开我再说…”

萧倩:“还说不知道?!她昨晚明明是去找你了!…你别跟我装蒜!”

吴越(疑惑):“她找嘛?…我真的不知道…你先放手(哀求状)…这样不好看(眼睛朝四周心虚的望了望)…”

萧倩二话不说拖着吴越就走:“好!你不说…跟我去见张老师!”

场景:寝室 傍晚 寝室内只有台灯的光亮

于静表情木然的看着桌上的玩偶,面前有一碗饭,碗里的饭菜动也没动,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汤匙戳着碗里的饭。

场景三十一:路 夜 路灯亮

凌天急匆匆地走着,脸上神情诡异,突然:“班长!”一女声响起。凌天反射性的回过头,原来是于静,脸部表情顿时亲和起来。

于静站在五米远处幽幽的飘出一句惊人之语:“班长…停手吧…求求你了!”脸上表情哀伤。

凌天好像受到惊吓似的说话竟有些结巴起来:“什么…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于静(表情哀怨的):“我已经都知道了…晓晴的事…还有林小真…,你是不是还想对萧倩出手?…”(说话断断续续的,哽咽着)

场景三十二:(回忆) 寝室 夜

差点被撞到的萧倩回头看了看林小真飞奔而去的背影,走进门来奇怪的随口问于静:“林小真跑这么急到哪里去呀?”于静摇摇头不语。

萧倩:“对了,张老师要我跟你们说一声,男生宿舍那边这个月频频被盗,叫我们女生这边一定要多注意安全。”

场景三十三:(回忆)教室 课间 晴

萧倩走进乱哄哄的教室(班长也同时跟进,回到自己位子上),回到座位上,心有余悸的对身边的于静嚷到:“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我不小心把班长撞下楼梯,幸好他钢筋铁骨,居然连点擦伤也没有!真是吓死我了。”前面的男生也听到了这番话,转过头来取笑萧倩:“你还真是个女金刚嘛!班长真是运气好!”萧倩哭笑不得的捶了他一下。于静默不做声的朝班长望了一眼。

场景三十四:路 夜 路灯亮

班长表情突然变的可怕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于静垂首低泣着,丝毫没有察觉到班长的变化:“凌天…”

凌天楞了一下,可怕的表情随之褪去,脸部表情变的柔和起来。

于静:“其实…其实我早就猜到是你了,只是一直不愿相信…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因为…只因为…只因为我喜欢你呀!(突然抬起头,坚定的直视着凌天的眼睛,眼中泪花满眶)”

凌天突然冲上前紧紧地抱住于静,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肩窝(于静吃了一惊,但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原来你一直是班长、班长的叫(哽咽着)……”

于静的手轻轻的搭上凌天的肩,哭泣着又唤了声:“凌天…”

凌天突然激动起来:“其实我不想的!要不是被王晓晴撞见我和那些人的交易,要不是林小真发现了我和(顿了一秒)…要不是她们威胁着要说出去…我也不会下手呀!…要不是爸爸突然病了,家里又没钱…我也不会…我也不会…”(突然将于静抱的更紧)

于静(泣不成声的):“你老实告诉我…(静默了两秒)你…是不是已经…已经死了(极小声的)…”

凌天全身一僵…

场景三十五:(回忆) 暗巷 夜 路灯亮

凌天将一只手机和一个cd机递给了一个陌生男子,男子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给凌天,凌天数也没数一把揣进口袋里。

男子不怀好意的:“不错嘛!越来越顺手了?!”

凌天没有回话,这时他的眼角不经意的瞟向了巷口,只见王晓晴一脸惊异的站在那里。凌天不知道王晓晴到底看到了多少,害怕的叫出了声:“王晓晴…”王晓晴惊吓的转身跑开,凌天紧张的连忙追上去。

场景三十六:(回忆)无人的公路旁 夜 路灯亮

凌天追上王晓晴一把扯住了她,王晓晴拼命挣扎,心急之下将手中的纸袋砸向凌天,凌天顺手挡下,王晓晴想将凌天推开,凌天重心不稳情急之下去拽王晓晴,两人同时失去重心,滚落路旁的土坡,翻滚中两人头部同时撞上一块坚硬大石头,血流满地…

场景三十七:路 夜 路灯亮

于静:“那……小真呢?”

凌天低着头(极小声的):“……也是我…”

凌天望着于静:“你…你不怕吗?”

于静虚弱的摇摇头:“怕?…我怕的是你会一错再错…答应我…收手吧…你也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地方去了”(泪流满面)于静突然身子一软,瘫坐到地上,手还抱着凌天的腿。

凌天动也不动,眼光呆滞的望着路的尽头良久:“我答应你…”

场景三十八:校门口 夜 路灯亮

凌天站在末班车的门前,回头留恋的看了一眼,远处于静默默的站立着,身影模糊,然后转过头,深吸一口气,上了车。

场景三十九:校门口 夜 路灯亮

末班车缓缓驶离校门,车尾灯忽明忽暗,一直消失在黑暗中…

场景三十九:校门口 夜 路灯亮

末班车已驶离于静的视线,可她仍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望着。

场景四十:寝室 下午 自然光

萧倩突然推门而入:“不好啦!他们出事了!”

徐洁拍桌而起:“怎么了?”

坐在桌前的于静垂首不语,脸颊上悄悄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泪珠竟然穿过了她的手背滴落…

场景四十一:(回忆) 于静家 夜&

室内明亮

于静的父母互相叫骂着、撕打着,一旁的于静木然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丑剧,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抱着头破门而出。

场景四十二:(回忆)闹市马路 夜 自然光(路灯亮)

于静发了疯似的冲到马路上,一辆车疾驶而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画面全黑)

场景四十三:画面全黑

什么都看不见,黑乎乎的一片,只听见响亮而沉重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场景四十四:寝室 夜

于静从梦中惊醒过来,额头上都是冷汗。

第5篇:我把情书错给老师范文

第一天看不到脸的那一床患者名叫马庆生。马庆生身上仍插着十根引流管。我仍旧不敢看他的脸,这碎得不成样子的人是不是已经冷冰冰的了?我戴上手套,双手小心地放在他的背上,然后,用力按下去。一阵温热传到我的手心。是体温?我又按了按,体温,确定就是体温。一个摔得稀巴烂的人的体温。

我迅速脱掉橡胶手套,反复洗手。洗完后,趁护士们不注意,我直接将手紧紧地贴在马庆生的手上、胳膊上。

按规定,我们的双手不能直接接触病人,既是为了避免我们手上的细菌传给病人,也是为了避免病人的病菌传染给我们。但这个时候,我顾不上这些,我只想感受马庆生的体温。小玉老师说:“下不为例啊,你这个傻子,如果没有体温,那还在这个科室抢救什么?”

“杨医生,十床室颤!”小玉叫起来。十床心肌梗塞的病人,刚刚做完晨间护理,心电监护就发现室颤心律了。“快,除颤!”杨医生一声令下,小玉已经把除颤仪推到了床边。把除颤仪调到250焦耳,充电,涂导电糊,固定电极,放电!再来一次!十床的室颤心律终于转为窦性心律。

“屈医生,十一床呼吸不行了!”这边杨医生还没忙完,又传来护士小天紧急的呼叫。十一床是昨天晚上刚转来的骨科术后老年患者,术前就心肺功能不大好。“快叫主任!”屈医生应声赶紧跑来,此时小天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把气管插管箱拿到十一床床边。眼看着十一床呼吸就快没了,心电监护仪上显示出血氧饱和度迅速下降。快!快!!主任从办公室赶到十一床床边只用了大约三十秒时间。护士长、小天已经把气道开放,吸痰、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小天拿出气管、插管、导管好快速递给主任,紧急中根本来不及拿喉镜,盲插!病人呼吸已弱如游丝,通过气道还是可以感觉一股气流出来,主任只用了几秒就快速把气管插管插入气道!戴听诊器,听了一下呼吸音,固定,护士长已经接好呼吸机。“不好,心电监护心率减慢了!”刚刚固定好气管插管,又发现病人心跳不好,“胸外按压!”随即传来屈医生的声音,“静推肾上腺素1J、阿托品0.5J!”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呼吸机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心电监护仪上显示的血氧饱和度和心率也处于良好状态,大家松了一口气。

大家的松弛并没有维持太久,大约一小时后,电话铃响起来,急诊科打来的。快,准备接病人。护士长一声令下,小玉和其他两个护士赶紧准备好单元床。

一位大四女学生食物中毒,在寝室被人发现时,已人事不省。120送到急诊科,又迅速送往我们科室。

打开气道。

气管导管。

接呼吸机。

接监护仪。

静脉输液。

短短几分钟,女孩的生命通道得以建立。这是后期急救的前提。我盯住监护仪:血压70/50mmHg,心跳150次/分,氧饱和70%,呼吸50次/分。这个面色苍白、浑身青紫的女孩子濒临死亡!

学校提供不出有毒物质的样本,又没有在场者,哪种药物才能对症?余主任、杨医生和屈医生小声地分析着病情,不断地判断,下处方。药物很快被注进女孩体内。

监护仪上的数字仍不见正常,余主任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新的处方还在下达。女孩子的生命体征非常不稳定。

我和杨医生赶到科室门口,让家属签病危通知书。

我,我姓,我,我姓……一个男人声音发颤,语无伦次。他蓬头垢面,脚穿一双黄球鞋,鞋边沾满了还没来得及擦去的黄泥巴。

你是不是张芹的爸爸,姓张?

哦,是,是,我是她爸爸,她爸爸。

“患者病情危重,随时会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通知书的每个字都像一把火,灼得他浑身疼。男人拿着笔,手不停地抖。他没有力气握紧签字笔。就像在张芹面前一样,他说话无力。半年前,女儿的班主任给他打过电话,说张芹可能患有抑郁症,有时整夜不睡,在校园游荡,现在又面临毕业,让他多关注一下女儿的思想。他过一两个星期就给张芹打个电话,但张芹说不了两句就斓缁埃根本不和他交流。他只知道一亩早稻收多少斤谷,一亩晚稻收多少斤谷。这对于张芹是没有意义的数字。在张芹面前,他说话没有一点分量。

男人用力写着,过了近一分钟,才写下一个笔迹零乱的“张”。

血压呼吸都非常不好,情况很不理想。我们正在尽力抢救,但你们家长也要有心理准备,人可能随时不行。

可恶的杨医生,你就不能不说“随时不行”吗?我不满地看了一眼杨医生。他也意识到我的不满,返回病房的路上,他说,难道你以为我喜欢说不行了?现在病情确实很危险,如果我给他一个希望,最后没有一个好结果,那怎么办?不要感情用事,周老师。

我无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离张芹父亲签下病危近三个小时了,医生们仍围在十二床旁边小声分析着,对比着,但周围的空气起了变化,在压抑中有了一丝亮光。做完了其他床护理的护士们全围过来,兴奋地等待着。

满屋子的安静。

女孩子的颈部出现了一块淡红色,像一点水彩一样,淡红色慢慢扩展,嘴唇、腮部,整张脸有了血色。第二瓶药输进去,她一直紧闭的眼帘动了一下,瞳孔对着强光本能地收缩了一下,慢慢地,慢慢地,她睁开了眼睛。

科室里响起一阵欢呼声。我心头一热,三步两步奔出监护室,奔到楼底下。我坐在花坛边,仰着头。正午的阳光像上帝的眼睛,好好地看着我。

拿走它吧,拿走它,我与这条腿绝交

我敢看马庆生的整张脸和整个人了。

右眼瞎了。左腿断了。鼻子断了。

在车祸现场,右眼眼珠当场溅出。被甩出去的半截左腿,离他的身子有五米多远。这两天医生对鼻梁作了修补,隆起来,有了两个鼻孔,看上去像个鼻子的样子了。

原谅我,这样冷静地描述一个受伤严重的人。与活着相比,这失去的右眼左腿算什么呢。至少,他还有一只左眼,虽然变了形,大抵还能看得见两米以内的事物。他还有一条右腿。马庆生缠紧绷带的那条右腿架在高高的铁架上。

马庆生的隔壁四床,一个半截人,膝盖下面全是空的,搅拌车把它们搅碎了。真是的,为什么要把他们两个人放在邻居位置呢。我堵在R庆生面前,不让他看。

你睡一会,啊,睡一会。

唔。唔。马庆生唔了两声,扭过头去不看四床。

一会儿,他的头又扭过来,忍不住去看四床。

你睡一会,啊,睡一会。

泪水从变形的左眼眶流下。

马庆生终于哭了。

这就是我盼望的泪水吗?

进入重症监护室后,我曾经非常疑惑,那些清醒病人为什么不哭不流眼泪?平时,我们一点点疼痛一点点不适,都会眼泪直流。他们的泪腺也垮掉了?他们眼里怎么空洞洞的?

一只蜉蝣在大海里,你能看见它挣扎痛哭吗?小玉说,在巨大的灾难面前,蜉蝣已经不是它自己,被浪头挟裹放逐,拍打在哪个滩头算哪个滩头。

三天前,从死亡线上逃回来的马庆生就是这样一只蜉蝣。空空的左眼里,什么也没装。是别人的右眼瞎了,是别人的左腿断了,与他毫无关系。

一天前,马庆生开始愤怒。“失去”这个概念植入他的头皮。他愤怒地摆着头,咬牙切齿地恨。

你点个头吧。你点啦。马庆生的爱人趴在床边求他。

你晓不晓得,每天都有好多亲戚朋友来看你,你醒了,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马庆生的手狠狠地撞着床沿。

那个健身馆,你说开,我们就继续开,你说不开,我们就不开。都听你的。马庆生的爱人温顺地笑。她摸他的额头,摸他的脸,摸到眼睛那,她的手触电一样,很快滑过去,滑下来,她一遍一遍摸他的手。

砰砰砰。马庆生的手还在撞。

你听话呀,你这么不听话,我怎么放心,你点个头啊。

马庆生摇头。

庆生,没事的啊。大不了,我们安两个假肢。你到哪儿去,我都陪着你。

马庆生不撞手了,他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指头。

你听话,我的话听进去了,你就点个头,我出去放心。

马庆生不点头。

他怎么甘心点头!医生已经下了医嘱:右肢,截除。手术电锯不会知道那条被它锯掉的腿,在主人生命中的意义。车祸现场丢掉的腿,现在就要丢掉的腿,与这位全市国标大赛冠军没有关系了。一起车祸将所有的一切都翻过去了。

马庆生的爱人第三次进来。

你点头啊。

他不点头。他撞他的手。她抓他的手。抓不住。一下一下,马庆生的左手准确地撞在床沿上。一只愤怒的被囚于铁笼的狮子。

他嘶哑地吼着,拿走吧,拿走,我与这条腿绝交。

潘爹爹的三个问题

药液不滴了。

潘爹爹的女儿惊恐地看着我。我惊恐地看着药瓶。我又向上举了举药瓶,还是不滴。

为什么不滴了?潘爹爹走了?但潘爹爹的鼾声并没停。

可能是手上的药管折弯了,快看一下。120急救司机小陈提示我们。潘爹爹的女儿赶紧检查潘爹爹的手腕,果然是药管折了。

鼾声还在加剧,像有台巨大的鼓风机在不断鼓动。

你快点叫他,快点,说点他最想听的话。

爸,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回家,老二老三都回来了。他们都等着你,爸,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潘爹爹的女儿说了几句后,又哭起来。

莫哭,你快说,快说。我向她大吼。我也是吼我自己。我无非是个披了一身白大褂的义工,我什么也不能做。

爸,你坚持啊,潘亮也在回来路上,潘亮啊,你最喜欢的大孙子,他还带个女朋友回来,你要给红包的。爸,潘亮也回来了。

潘老头,潘老头,你醒过来,我们去打麻将。坐在司机旁边的东北老汉也大声叫唤着。东北老汉住在孝感三十多年了,和潘爹爹一个住前村一个住后村,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今天早上和往常一样,他带了一碗热干面过来看潘爹爹。这潘爹爹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东北老汉每次来看他,都变着花样给他带点吃的,潘爹爹就将自己种的菜送给他,昨天送了几个大萝卜和几棵白菜。

早上八点半,我到急诊科去拿一份材料,只见120的医生和护士匆匆忙忙往急救车上跑。刚才接到电话,潘家大湾有位老人突然倒地昏迷不醒。急救车转来的病人有一大部分会转到我们重症监护室,我想了解送进重症监护室之前的一些情况,就随他们上了车。

8点40分,120鸣着笛往潘家大湾赶,我的心揪得紧紧的,心里一个劲地默念着,快,快,快。护士再一次检查氧气瓶、急救箱,作好应战准备。一进村口,就见几个人焦急地等着,一个骑摩托车的在前面带路,他说,快点,快点。在村子里拐了两个弯后,8点55分,到了潘爹爹家门口。车还没停稳,吴医生就跳了下来。

刚跑到堂屋,就听到打雷一样的鼾声。吴医生冲进房里,只见潘爹爹靠在床边呼呼大睡。

赶紧查看瞳孔,两边不对称,左边瞳孔6(瞳孔大小形态及其反应的改变,除见于眼科本身的疾病如虹膜炎等外,尚可反应全身性疾病,尤其是对神经科、脑外科和内科疾病的诊断、鉴别和护理治疗等方面也很有价值。正常瞳孔,呈圆形,对光反应灵敏,其正常成人瞳孔直径2至4mm,两眼对称。如果双侧性瞳孔扩大和反应完全消失,表示病情危急。)右边瞳孔5,已经散大,失去光反射。吴医生趴在潘爹爹胸口听了一会后,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爸还在打鼾。潘爹爹的大儿子说。

像这种脑中风的,只要打鼾,情况就不好,鼾声越大,情况越不好。

那,那怎么办?

老人恐怕不行了,也许等不到医院就……

那还要不要往医院里送?

这,这你们决定吧。吴医生没办法表态。乡下讲究人在外面死后不能进门。如果老人在路上走了,遗体就不能停在自己家里,只能停在外面办丧事。这样不太吉利,每个子女都不愿意这样。吴医生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给老人建立起静脉通道,做好随时送往医院的准备。

送,送,医生总会想办法救。村子里有人说。

你没听到,说不定拖不到医院就……潘爹爹的大儿媳犹豫不Q。

那总不能等着他死。

九叔,你看呢?潘爹爹的大儿子抹一把泪,问道。

被称作九叔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是这个家族主事的人。他犹豫了一会,说人还有一口气,那就送,快点。

9点零7分,车子飞快向医院赶。快到急诊科门口,司机小陈使劲按了按喇叭,通知快点出来接病人。

心电监护接上,血压到了231/118mmHg,心率也紊乱了,忽高忽低。医生开了检查单,又赶紧推着往CT室跑。做完后,又赶紧往神经内科跑。

医生从袋子里掏出CT片,卡在阅片台上。医生说,他应该出血几天了啊,整个脑子里全是一片瘀血,中轴线已经移位了,广泛性出血。

潘爹爹的大儿子茫然地看着医生。他听不懂“移位”“中轴线”这些名词。他说,我爸出血几天了?

起码出血三天了,他没说过头昏?

这,我不知道,平时谁会问这呀。潘爹爹的大儿子低下头。一个庄稼汉,没有体检这个说法,儿女们也没有询问身体状况的习惯。

平时我们给他买吃的穿的,没过问他舒不舒服。潘爹爹的大媳妇说。

二百多的血压,平时肯定有头昏头疼。

我们,我们……大儿子接不上话,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潘医生看了他一眼,说,不怪你们,老人不舒服,他们都会忍着。

那我爸到底救不救得活?

只能维持,说不定维持一两个小时,说不定维持一两天。

维持?

人肯定要走,就看走得早还是走得晚。

一群人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分成两拨,一拨围在潘爹爹床头边,一拨在医院过道里商量。继第一个问题要不要进医院后,第二个问题来了,要不要住院维持。

潘爹爹的大儿子打家里老二的电话,老二在城里做早点生意,基本上没怎么在村里住。一连打了五六个电话都没人接。老大的儿子也分别给三个叔叔打电话。潘爹爹另外三个儿子都在外地做事,老四,也就是潘亮的爸爸,在深圳做比较大的服装生意。老四曾把潘爹爹接到深圳去住了一个多月,潘爹爹就再也不肯去了。他说,关在楼房里像坐牢一样,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住那么高,三十几层高,不踏实。回到潘家湾,他也不愿意和大儿子住在一起,就在大儿子隔壁搭了间小房子,自己单独过。平时,女儿回来帮助清理房子洗洗被子。

老人五个儿子一个女儿,等他们意见统一,不知到猴年马月,老人的氧饱合降到了八十三,医生急了,催他们早点做决定。

电话还在打。

9点35分,潘爹爹的女儿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把抓着潘爹爹的手,放声大哭。哭了会,回头问她哥,爸早饭吃了没有。哥说,我怎么晓得?爸到底吃饭了没有?她又问。东北大汉说,应该没有,早上你爸去河边洗萝卜菜,菜没洗完,感到头昏,起身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就倒在地上。

他没有吃饭?

没有。

哎,爸,爸,你到现在饭都没有吃。潘爹爹的女儿哭声更大。她的哭就是在讨伐她的哥,如果他们的爸现在死了,就是个饿死鬼。这才是最惨的事。你哭什么哭,我天天守着他呀?当哥的冲着她嚷,也趴在床上痛哭起来。这时,一男一女跑来了。是老二和老二媳妇。你死到哪里去,电话也不接。大儿子眼泪一抹,冲着老二开吼。老二自知理亏,红着眼,赶紧向大嫂问情况。

肯定要治,要治。老二脱口而出。

医生说治也只能管一两天。

那看着他死?

这又不是我说的,你问医生。大嫂恼了,吼了他一句。

两兄弟又去办公室找刚才说只能维持的医生。医生把片子给他们反复看了,说,有些病我们是没办法的,你们家快点作决定。两兄弟折回病房,一个站在床头,一个站在床尾,听着爸的鼾声如雷,哀哀地哭。

你爸今年83了吧?九叔问。

两儿子面面面相觑,答不上来。潘爹爹的女儿想了想,说,年过了就84。

73,84,阎王不催自己去。是到他应该走的时候了,在家里走吧,在家里走。九叔一边说一边轻轻捏着潘爹爹的手。

但第三个问题紧接着出来了:潘爹爹往哪家拖?

大儿子让媳妇马上回家,赶紧把前面的房子清理一下,准备办后事。大媳妇像没听见似的,还在打老三老四的电话。老大家的房子分前后两间,前面一间平时没住人。老大的意思是让潘爹爹在前面房子里断气,遗体就停在那。老大又催了一次,大媳妇说,这一时半刻的,慌手慌脚的,房子哪里清得干净?

老二说,哥,就拖到我那里,平时你照顾得多,爸走的时候,就在我那儿走。

二媳妇说,我们在城里,不能天天跑回来给爸上香。

老二吼了她一句,你不跑,我跑。

老大说,算了,算了,往我家拖。

老大媳妇还想说什么,一看老大阴着脸,赶紧坐侄子的车先回去了。

10点零5分,120车再次往潘家湾赶。我又坐在潘爹爹身边,坐在潘爹爹身边的,还有死神。

王富财的天空

王富财老人就是前三天晚上破口大骂我们,要给家里打电话的老头子。清醒过来后,他一点都不记得骂过我们。我们开他的玩笑,老爷子,你身在病房,心在家里,把一家人指挥得团团转。他红着脸说,人一病,就像个疯子。他现在完全清醒过来,一心记挂着时间。

姑娘,你帮我看看,到了几点钟?

四床王富财又把我招到他床边,第三次询问时间。他体内好像有个生物钟似的,基本上每隔一个小时左右,他就会问时间。

你说呢?我逗他。

他茫然地摇摇头。

快十二点了。

哦,还有六个小时。

到一点钟了,我又去报告。哎,还没天亮。他叹了口气。

做完三点钟的夜间查床,我实在扛不住了。从晚上七点钟接班到现在,每两个小时内,我们都要查床,包括查体温、测瞳孔、Q药、调磅。从一床查到十二床,起码要五十分钟,再加上填写护理记录单。一轮下来,歇不到十分钟,下一轮又开始。一轮一轮下来,我的腿像棉花糖。

护士长说,值班时都要长一双鹰的眼睛,时刻警惕,时刻关注。监护仪上每个数字变化都预示新情况发生。外科病人的引流管摆放得怎么样?产科病人的宫底、产露怎么样?

小玉填完手中的护理单后,对我说,你睡一会,我去看看一床。

我本想逞强和小玉一块去,可我拖不动我的棉花糖,我的上眼皮用十根大头针也顶不起来。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迷糊中,听到OO@@地响,只见七床的一只手好像在晃动。

我定了定神,向七床望去。果真,七床的头扭向我们的工作台,他轻轻地敲着床沿。

我徒然惊醒过来,赶紧小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你醒啦。

小玉也跑过来,欣喜地说道,你真是命大呀。

七床的眼皮微微眨了眨,眼神茫然。你不要怕啊,你住在医院,我们陪着你。小玉安慰他。像这样刚苏醒过来的病人,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会非常无助,我们得多安慰他们。

七床路过建筑工地,不幸被砖砸中,造成开放性重型颅内脑外伤、额骨骨折、前颅底及面颊多发骨折、左侧视神经损伤、创伤性休克。在科室里住了八天,上一轮查床,他还在昏迷中。

七床的苏醒给我注入了强心针,我的瞌睡一下子没有了。我快走到四床身边。王富财老人睁大两眼,定定地望着我。不等他开口,我便报时:北京时间,现在三点五十八分。他笑了,用手指了指七床那边,小声问道,姑娘,他是不是醒了?

醒了。

醒了呀!好啊,好,好。他一连声说了三个好。终于有一个清醒的人和他作伴了。他的左边一床糖尿病晚期,昏迷中;二床脑出血,昏迷中;他的右边五床车祸,多发性损伤,昏迷中;右边六床胃癌晚期,昏迷中。现在,七床争口气,醒来了。四床也被打了强心针一样,他说姑娘,你让我看一下窗外。

还没有天亮呢。

看一下,让我看一下。

我拉开窗帘,将他的床往窗边移了移。寂静的窗外,只有几株广玉兰的树叶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再往上看,淡青色的天空,干净明澈。老人久久地望着。

睡吧,马上就要天亮的。

我睡不了,姑娘,麻烦你过一会就告诉我时间啊。

你怕呀?

心里堵得很,想快点出去。

四点钟一轮的查房又开始了。小玉站在一床床头,眉头紧锁。

一床患糖尿病二十多年,前五个月自行停了胰岛素。现在,他的所有生命体征都有问题。血压60/45mmHg上下,氧饱和75%上下,心率110次/分左右。我问小玉,能不能通过去甲肾上腺激素让血压保持在正常领域内?小玉说,去甲肾上腺激素只能维持血压现状,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血压问题。

为什么?

循环系统坏了。

没有药对付循环系统?

你以为什么病都有对症药?小玉反问。我黯然不语。

有科学家说,人类对月球的了解远胜过对自身的了解。我们的盲区不是月球,正是自身。“认识你自己”不仅仅是哲学的范畴。人体是一个跟宇宙一样复杂的巨大系统,有着无数的暗箱有待我们去打开。面对疾病,我们无法准确预测昏迷病人几时醒来,无法预测神经功能可以恢复到什么程度,无法预测我们的治疗方法对病人到底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们不知道每个人都有什么样的代偿能力,不知道张三与李四有多大的不同……

他会走的。小玉说。

走啊。我跟了一句,忽然间心灰意冷。我们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巡查的,测体温的,看瞳孔的,难道就是一个要走的人?

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走得平静,走得有尊严。小玉说得那样平和,她低着头,仔细检查着一床的输液泵。

我感到浑身冰冷。在我和小玉和这群病人之间,一定还有一个人。一定的。他就踯躅在每张床前。

我们从没邀请他,他以他的方式走过来,他无声无息。他是安静的,不慌不乱的。他只取走他想要的东西。他冰冷而颀长的手指,持一把镰刀,在我们头顶掠过。房间里什么声息都没有,只有他,他在挑选,他是唯一的主宰。“咔”,声音辽阔而苍凉,镰刀落下。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归于零。他带走了。

这一刻,他那颀长冰凉的手,摸到了谁?

这一刻,我特别想看看王富财老人看过的天空。

天空依然明澈,空空的,可是“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我是你的王美丽

很早很早以前,王美丽是我们重症监护室病人的家属。后来,她们转到了神经外科。一住十个月。现在,整个医院都知道有朵奇葩,名叫王美丽。

我到神经外科去了三次,王美丽都不在病房里。

很难找到她。她忙。

给某个护士梳流行美的发型。

在隔壁病房里讲她和高兴的恋爱史。

告诉其他家属如何制作芹菜汁、南瓜汁喂到鼻饲管里。

总之,作为神经外科病人家属里的一名“老人”,王美丽很忙,她要做的事太多了。从病房东头溜到西头,从开水间溜到护士值班室,讲段子拉家常,一路笑声一路歌。有人耻笑她没心没肺,自家男人一睡不醒,她还像个乐天派。有人反驳,她要是天天愁,那不愁死了?大概,王美丽是不愿意愁死的。她一如既往地忙着乐着。

今天,我再去找这传说中的奇葩。王美丽不在病房,房里只有二十八床高兴,他已经睡了十个月。

我立在床边,仔细打量这张脸。剪着寸板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过了一会,高兴张大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完哈欠,嘴角上扬,又笑了笑。很惬意。

高兴,高兴。王美丽大呼小叫地从外面跑进来。

喏,医生来看我们高兴啦,坐,坐。王美丽冲我笑。我忙不迭地说好好,第一次遇见这样热情洋溢的家属,我还真没适应过来。

高兴,我将你的摩托车给卖了哟,980块钱,你说划不划算,用了三年,划算吧?

高兴,曦曦昨天数学考试打了90分,你说她棒不棒?

王美丽抓住高兴的两只手,用力鼓掌。

来,来,为我们的曦曦鼓掌,棒,棒,棒。

“棒棒棒”之后,王美丽给窗台上的一盆肉球、一盆仙人掌浇了点水。高兴的病房到处都是家居的痕迹。仙人掌旁边摆着一台榨汁机,三个大杯子。每个杯子上贴有标签,牛奶杯,果汁杯,稀饭杯。壁柜上层放着鸡蛋、面条。中间一层放着吹风机、镜子、两朵头花。下层放着王美丽的日霜、晚霜、粉底液、BB霜。我粗略看了下,有七个瓶罐,和我家里梳妆台上的物件有得一拼。

你成天待在科室,把自己弄这么漂亮给谁看啦?我指着那堆化妆品笑话她。

给高兴看啦,要是他哪天醒了,看见我一副丑样子,他就不要我了。是不是?高兴,来,咱们洗个脸,给这美女看看,咱帅不帅?王美丽在高兴脸上洗洗揉揉起来,洗面奶洗,调理水拍,晚霜擦。

看看我们家高兴,是不是帅呆了。王美丽嘟起嘴巴,向高兴抛了个媚眼,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果真是高兴永远美丽在线。

高兴原名高振邦。王美丽原名王四红。

王四红和高振邦的日子曾经热火朝天,庸俗又幸福。

初中毕业的高振邦十年前摆小肉案,十年后开连锁店,是整个北城区最大的肉老板,供应大小酒店猪肉用量。高振邦的华丽转身,完成了婚前对王四红的许诺:我要把你供起来,穿金戴银,什么事都不做。王四红和高振邦的婚姻曾遭到两个村里人的反对。王四红村里人不理解,一朵村花干嘛插在一个杀猪的头上。高振邦村里人眼红,你个杀猪的,搞这么好看的媳妇,看你守不守得住?十年过去了,杀猪的高振邦成了一棵摇钱树,负责生产钱,王四红负责树下捡钱,吃喝玩乐。王四红和高振邦每日作息安排如下:六点钟,高振邦烧好开水,替王四红母女煮好稀饭,然后去店面做生意。王四红七点起床,送高曦上学,买菜,择菜。十一点半,高振邦做完生意接高曦放学回家。高振邦主厨,王四红打下手。一点钟,高振邦送高曦上学,王四红进麻将馆。四点半,高振邦接高曦放学,然后做饭。五点半,王四红回家吃饭。七点钟,高振邦给王四红揉肩捶背。打麻将打得王四红肩疼背疼。“背好疼哦。”王四红一发嗲,高振邦就上前揉,捏,按,推。风池穴,肩s穴,肩井穴。高振邦按摩得有板有眼。

那日子,过得神仙一样啊。王美丽忆起十个月前的生活,一脸陶醉。老天爷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小心眼,他就是羡慕嫉妒恨。嫉妒我王四红的好日子,那好哇,我把高振邦这些年对我的好都还给高振邦,他满意了吧。我就是要高兴给他看。

高振邦从重症监护室转到神经外科后,所有的醒脑药醒脑措施都用尽了,仍旧不醒。他的呵欠、微笑都是无意识的。王四红得到的建议,总是两个字:等待。有时医生们说简洁的,等。

高振邦睡到第九十一天了。那天,高振邦的邻床又换了一个新来者。床边围了一群探视者。王美丽赶紧拉上帘子,与他们隔开。帘子却被拉开了一角,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

呀,这就是植物人!

植物人哦,咦,他是不是不能动?

动了,动了,你看你看,他在打呵欠。

真的在打呵欠哟,好有意思,他能打呵欠。哎呀,他怎么睁眼睛了,他能看见人?

他能看个鬼,这叫,对,这叫睁眼昏迷。

他是死的,还是活的?

不死不活。半死人。一个傻子了,什么都不晓得。

两个男女发现了新大陆,嘀嘀咕咕的。他们就当王美丽不存在一样。“滚,滚。”王美丽扑上去,向外推那个男青年,他正挤眉弄眼地模仿高振邦打呵欠。

“高振邦,高振邦。”王美丽抡起拳头狠狠捶高振邦。捶他的胳膊,捶他的腿,这一身死肉,不晓得嚎叫,不晓得躲闪,活着干嘛呀?

王美丽开始设想各种死法。跳楼,死相惨烈;喝农药,怕买到假药。百草枯这种农药最毒,人喝一口,都会百分之百死亡,但难得买到。最好是割腕。为此,她以照顾高振邦为由,请教护士手腕动脉和静脉的区别。割腕时,最好躺在一个大浴缸里,水的流动,防止血凝固。不要几分钟血就流完了,死得干脆利落。

所有关于王美丽死法的前提是,高振邦也得死,王美丽带着他一起死。她不能留高振邦这个半死人,活在世上遭人耻笑。

接连一个星期,王四红想的就是如何死。九十八天里,高曦由她大伯带着来医院。她上手工课做了五朵纸花,特意跑来送给爸爸。

爸爸,我做的月季花,好不好看啦?你快看嘛。高曦撅着嘴巴,回头喊王四红,妈妈,爸爸是个大懒虫,他还不醒。妈妈,打这个大懒虫。高曦抓起王美丽的手轻轻拍打着高振邦的手。一边拍一边唱,坏爸爸,懒爸爸,坏爸爸,懒爸爸。王美丽的眼泪迅速漫上来――高振邦的手热乎乎的。这有温度的手啊。只要高振邦有一天体温,高曦就能喊爸爸。坏爸爸也好,懒爸爸也好,他都是爸爸,活着的爸爸。

王四红安心了。她对着高振邦的耳朵大叫:从今天起,你,高振邦,是我的高兴;我,王四红,是你的王美丽。

今天,王美丽离开高兴的时间最L,共计三个半小时。从高兴住进科室到今天整整十个月,王美丽除了早上送女儿高曦上学一个小时,晚上陪高曦两个小时,其他时间基本上全泡在科室里。高振邦的大哥和二哥以三百块钱一天的价格请了一个护工,但是王美丽不放心。她说,我给高兴做按摩,肯定与护工不一样,他不认识护工的手,我这手,哪个关节他不清楚?我的手一碰他,他就会知道是我王美丽。

今天她必须出门。与肇事方的官司打到了攻坚阶段。前期官司主要由高振邦的两个哥哥与对方交涉。肇事方是个小型面粉加工厂的老板。最开始,老板态度主动积极,一次性打了二十万到医院账上。他说尽管用,把人治好是大事。老板不会想到,二十万进了医院,眨个眼就玩失踪,没影了。人还得治,王美丽打电话催费,催了四次催到两万块。再催再交,挤牙膏一样。到目前为止,已用了五十万,其中肇事方三十五万,王美丽十五万。

每天高兴最保守的医疗费就得一千二左右,还不知哪天醒,醒了后又是一个什么样子,这都是个问题。钱,是当务之急。是让对方一次性赔付,还是分期付,付多少?几轮谈判下来,对方就是拖着不付。叫苦,手头紧。高振邦的大哥从别的渠道打听到,肇事者现有流动资金不多,如果支付了王四红这边,那么他到银行贷款,银行评估他的资产不够,就不会提供贷款。高振邦的大哥抓住这一点,抢先与银行交涉,这样的企业,如果你们贷款,那我们就上告。银行不想惹这个麻烦,拒绝了肇事方的贷款申请。交涉至今,今天晚上达成意向,一次性付断,共计110万。包括高曦的抚养费,王美丽的精神损失费,高兴父母的赡养费,高兴十年的护理费和医药费。对方先付50万现金,剩下的用两套房子抵。

九点钟,王美丽一脸疲惫返回科室。和我打过招呼后,向她们家高兴汇报谈判结果。

高兴,你放心,钱用完了,我就卖房子。卖一套再卖一套。

二十六床的家属过来窜门。她们家老公八个月前做了开颅手术,恢复得很好,现在来医院补头骨。她听说官司有进展,也替王美丽高兴。她问道,你要把这些钱都用在高兴身上?

他用命换来的钱不用在他身上,用在谁身上?王美丽惊异地反问。

你呢,你家高曦呢?

我,我有脚有手的,可以赚钱,高曦长大了,也会自己赚钱。

呃,反正,反正我觉得你要为自己考虑,你还这么年轻。

是呀,我年轻,可以赚钱。

你,你可以给自己留点后路,你说呢,周医生?中年妇女望向我,寻求支援。他这个样子,难。中年妇女又摇摇头。

你家的醒过来了,他的智力也不可能恢复,真的就是一个傻子,那怎么办?中年妇女仍是发问。

不怎么办,不就是养了个傻儿子吗?有人养一辈子,我倒拣了一个大便宜,最多养大半辈子。

高兴,你这个样子,我要是撒手不管,等我哪一天死了,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哟?王美丽伏下身去给高兴做手部护理。一边做一边唱儿歌《我们一家人》:

大拇指是爸爸,爸爸是司机,开汽车,嘀嘀嘀;

爸爸旁边是妈妈,妈妈洗衣服,刷刷刷;

个子最高是哥哥,哥哥打篮球,砰砰砰;

哥哥旁边是姐姐,姐姐在跳舞,嚓嚓嚓;

个子最小就是我,我在敲小鼓,咚咚咚。

王美丽满脸笑容,高兴得很。

为什么不高兴?王美丽说,我从老天爷那里多拣了十个月。十个月前,要是他脚一蹬,人走了,我和曦曦就成了孤儿寡母。

用绳子把自己系在树桩上

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一天,我就见到张得贵老人。当时,王医生正趴在他耳边叫张得贵,眨一下眼睛,张得贵,我们握个手,握个手。王医生加大了声音,他仍是没有反应。因为他服了农药。曾经慷慨大度的造物主夺去了他的所有功能。

要知道,造物主自有它的慷慨,并且表现得淋漓尽致,无以复加。比如说眨眼,这个动作多么平凡。一点飞尘,一闪光亮,甚至吹一阵烟,就会引发眼部肌肉的立刻反应。我们的眼睑大约每两秒就要开闭一次,以便使眼睛保持。现在,造物主如此吝啬,雷都劈不开张得贵的眼睑。

说到农药,起因是他的尿。而尿之前,张得贵号称“铁人张”。

铁骨铮铮,硬邦邦,大力气做事,大力气在整个村子里活得风生水起。他是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他的大儿子张海风,在小镇上开了个超市,生意兴隆。他的小儿子张海宏,承包了几台挖土机。他们家三栋三层楼房,一溜摆开,建在村子最高地势上,像个村标。这一切都仰仗他勤扒苦做的家风。六十五岁时,他还倒腾着要去买一台收割机。两个儿子任凭他骂,就是不松口。老子是个废人了?要吃你们的闲饭。哪个说老子不能做事了?骂到兴头上,一茶杯照着大门砸去,玻璃片溅起来,划开大儿子的左边脸,缝了八针,这件事才消停下来。望着血淋淋的脸,他可能心虚了一阵,但脾气更加暴躁了。动不动就和老伴吵架,提起锅碗瓢盆要单过。

然而,尿来了。

最开始,只是力量的缺失。胳膊没有力气举起,腿没有力气迈步。从村头走到村尾,拄根拐棍,还得半个多小时。前两年,这段路他五分钟就跑到了。

疾病和衰弱,像一个赶了很多路的老者,姗姗来迟,在他七十岁那年,终于抵达他业已败坏的身体。他骨瘦如柴,目光空洞而绝望,间或大口地喘着气,咳嗽起来就没个完让人揪心――那是一种十分干燥的咳嗽,好像是一块龟裂的大地发出的呼号。村里人都知道这无休止的咳嗽是一种病。哮喘病。他也乐于喘着气告诉他们,这要命的咳,一口气喘不上来,就憋死过去了。死了好,死了好。说完后,他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快,快,快,尿来了,尿来了。

夹紧双胯,趔趄着,他往前冲,再不冲就尿裤子了。

尿啊尿。他靠在厕所墙边,绝望地看着尿线,那么细,那么弱,一泡尿滴了一百年,滴得他脚背全是尿。不等他缓过气,尿意又火急火燎扑上来,又滴一百年。一晚上也不能睡个安稳觉。最开始一晚上要起来尿两三次,后来,尿五六次。他干脆蹲在厕所里,使足劲,要把这泡该死的尿打倒。不,这不应该是尿的错,一定是尿受了谁的指使。是谁呢?“铁人张”想打败他,却看不到对手到底在哪里。对手歹毒,教唆一泡尿来羞辱他:铁老头,你铁什么F,一泡尿都尿不好。

尿不好的尿带来全身的疼。小腹疼,腰疼,疼,大腿根部疼,周围疼,它们一律疼着。“铁人张”被疼盯上了。他害怕他的身体了。白天不敢出门,夜晚不敢睡觉。

他更不敢让人知道,一泡尿打倒了他。

两个儿子生意上的事再忙,一个月总要回来看他一两次,带些平喘止咳的药。他咳得满脸通红。他说没事,就有点喘。另外一个病,他绝口不提。他嘱咐老伴,坚决不能让儿子们晓得了。但不由他不说。10月22日,他在痰盂边站了上十分钟,尿就是滴不出来。整个下腹部胀痛难忍,疼得他满床打滚。老伴慌了神,一个电话叫回大儿子,送往医院。确诊为尿潴留。他的秘密彻底暴露。他在儿子面前再怎么强势,也只不过是个连尿都尿不出的男人。医生护士男男女女一大群围着他的阴囊他的膀胱转。清洗、消毒、插管。

“铁人张”成为一个插着管子提着尿袋子的人。尿羞辱他,他却要供它如祖宗,时刻怕冒犯了它。每走一步路,都得小心翼翼拎着尿袋子。有一次,走路稍快了些,尿袋没提好,管子从尿道口脱落了,又去插了一次。即使管子不脱,过些日子也得换根新的。

村里其他老汉上门来拉家常。这一拉,才发现他的秘密是大家共同的秘密。老汉们尿得都不畅快。刚硬了一辈子的男人,晚年了却没有力气尿好一泡尿。望着他的尿袋,老汉们心有戚戚,七嘴八舌讲开了。有的说这病好治,有的说不好治,绝大多数观点是不好治。他们举了隔壁村一个老汉的例子。花了十几万,还是得提着尿袋过日子。大家唏嘘一阵,各自散去,只有村子东头的张万福还靠在椅子上,紧紧捂着腹部,额头上渗着冷汗。张万福和他同龄,也遭了殃,得了肝癌,浑身疼。没治了,拖一天是一天。这些日子,他满村子找人打麻将,以忘掉身上的疼痛,可是没有人愿意跟他打牌,没人愿意去赢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的钱。

两个老汉各有各的疼,疼交织在一起,变得强悍无比:人老了,就成为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准备接受呼之欲出的命运。而命运,无非一个字,死。

张万福死得下落不明。他出走了。

出走那天,村里人看见过他,精神出奇的好,不疼不流冷汗,主动和人打招呼,笑呵呵地说出门转转。他还穿着一身挺括的新衣服,土黄色七匹狼夹克,灰色七匹狼裤子,黑色木林森鞋子。大姑娘给他买的七十岁生日礼物,一直舍不得穿,那天全派上了用场。后来村里人回忆他的好精神,说是回光返照。他出走三天后,村里人就定义“他走了”。村里不乏这样的先例,一些老人被病痛被衰老折磨够了,就离家出走,直到生死不明。其实,也明了,无非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坟墓罢了。

张万福两个在外打工的儿子承受了村里人的唾骂。死无尸首,孤魂野鬼。这是儿女们的最大不孝。但唾骂并不会持续很久,日子还要向前过。村里人已经习惯一个老人以出走的方式在世上彻底消失。

张万福老汉消失后第八天,“铁人张”步张万福的后尘,喝了老鼠药。送到医院时全身青紫,牙齿、鼻腔里都在出血,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医生立即下医嘱,行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呼吸,洗胃。胃内不断有浑浊的胃液被引出来,反复洗了大约两个小时,引出来的才是清水。

然而,这只是抢救生命的第一步。问题的严重性在“铁人张”服下的老鼠药里含有氟乙酰胺。氟乙酰胺会让中毒患者的凝血功能受到较大影响,严重者会出现消化道出血等症状,继而出现多器官功能障碍甚至多器官功能衰竭,患者的抢救存活几率非常低,更何况眼前病人是位七十岁的老人。

怎么办?

新的医嘱很快下达。立刻采用血液灌流技术。这种技术能将患者的血液引出体外,通过血液灌流器将里面的毒素吸附掉,净化后的血液再返到患者体内。家属听完余主任的详细介绍后,马上签了知情同意书。

股静脉置管,预冲灌流器,二十分钟后,血泵开始转起来。三名护士轮流守在老人身边,密切关注血泵的运行情况。经过两个小时的血液灌流,检测指标有所好转。主任和医生决定在八小时后,再进行第二次血液灌流。

两次灌流结束后,老人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能做出一些指令性的反应,会眨眼,会睁眼,会握手,也能做出简单的应答。整个科室信心百倍,只要再坚持下去,老人的痊愈必将改写氟乙酰胺中中毒的抢救存活几率。可是,老人的二儿子寻我们的不是。

最开始,张海宏好言好语缠着护士长,要求将老人转到普通病房。护士长给他解释病人目前状态还没有乐观到能马上转出。他又找余主任。余主任说,最好再观察两天,我们还不太放心。他一听这话,就火了,还观察什么,我爸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差不多了,我们比你要清楚呀。余主任耐心给他解释。留在你们科室好收钱,是吧,我们没钱,有也不花这冤枉钱。出了事,谁负责?余主任也急了,反问他。不用你们管,我的爸我负责,反正我们不花这冤枉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余主任再坚持下去,似乎就有赚黑心钱的嫌疑了。只得让他转到神经内科。

到了第二天上午,余主任坚持不住了。他说,要不,我们上去看看?自从昨天下午张老汉转到内科后,我们大家都悬着一颗心,时刻留意内科打来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了,电话一直没响。老人到底怎么样了?

我和余主任刚进内科楼层,就听见五号病房里有人狂呼乱喊。妖怪,不要抢我的小麦。啊,妖怪,放手,放手。我杀。杀,杀。刀,刀。二狗子,二狍子。种小麦,种小麦。妖怪抢小麦。两个实习护士手足无措地站在病房门口。余主任一个箭步冲进去,只见张得贵老人几乎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他瞪着眼睛,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恐怖的叫声。

内科王医生说昨天转来后不到五小时,老人又开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昨天晚上,他竟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给他换药水的护士,叫嚷着要杀了妖怪。他的二儿子去拉他,也被他打了一巴掌。三个男医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按到床上。

这样不行,快点转。余主任说。

你问他们。王医生扭头看着老人的两个儿子。

张海风一脸赔笑,可怜兮兮地f,医生,你看,你看,这个样子了。张海宏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他左手扭着自己的右手,就是不说话。老人的老伴认出了余主任,她抓着余主任的袖子,我老头疯了,疯了,医生你救救他呀。

我们……我们昨天那样,他呀……他不好去见你们。张海风满是怨气地瞪了一眼张海宏。

余主任笑了笑说,快点转下去吧。

张老汉再次转进重症监护室,经过治疗,胡言乱语,行动暴躁等方面有所缓解,但神志仍然不清。问他的名字,他二狗三水娃地乱说一通。二狗是张万福老人的小名,三水娃则是张老汉过世二十多年的父亲的小名。爸,你认不认识我,我是海风,你大儿子张海风。杨老汉抓住张海风的袖子,张嘴傻呵呵地笑。笑了半天,大声叫起来,爸爸,爸爸,呵,爸爸。他管大儿子叫爸爸。妈,妈。他又抓着大儿媳叫妈。

张老汉的家人急,我们也急,我们救活他的肉体,他的灵魂却失踪了。

张老汉住进来第五天,他的两个儿子在科室门口大吵了一顿。因为张海宏没有遵守约定:与第一次住进重症室一样,一人交三万块钱。这次,张海风的三万块钱早就交了,张海宏没交。他说这样的无底洞填下去,哪一天才是尽头?张海风说钱不用爸身上,你用在哪里?

我大儿子在广州买房子,我要不要给他付个首付?我姑娘年底结婚,我要不要给她十万八万做陪嫁?我小儿子毕业后找工作要不要花钱?我一个任务都没完成,到时候要几多钱,你晓不晓得?

你只有儿子姑娘,没有老子。

哪个没有,上次我不是出了三万。

你还有脸说上次,上次要不是你吵着转科,爸说不定就好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要害死爸。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你再说一遍。

你只有儿子姑娘。

说这话没意思,你儿子的房子买了,姑娘嫁了,你没负担,轻轻松松做孝子。我有十分钱,我得平均着花。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这样的病例,爸的这个氟乙酰胺中毒一时半会好不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去,我这里还有八千块钱,我现在就去交,但如果还住重症室,那我管不了。

张海宏说完这通话,气冲冲下楼。后两天的探视他没有来,不仅他没来,张老汉的大媳妇也没来。大媳妇站到了大儿子的对立面。她不能接受每天砸进去几千块钱换一个管她叫妈的老头。

五天后,张家老大垂头丧气地在转科知情书上签了字。这一次,是他提出转科。

D进神经内科的张得贵老人,能吃能喝能拉,就是不睡,日夜都不睡。你不把他五花大绑,他就从病床上冲起来,青筋暴起,逮住一个人就打就骂。骂完了,又大哭大叫,见到任何一个人,抱着不放,管人家叫爸叫妈。

张海风扛不住了。眼前这个爸,还是他的爸?十五万块钱换回一个傻子?护士长给他鼓劲:坚持呀,一定坚持。先前有一位氟乙酰胺中毒的老婆婆,经过血液灌流后,坚持内科治疗二个月后,神志恢复正常。那个婆婆八十三岁,你爸爸还只有七十二岁。要坚持住!

一个月后,张海风再次打来电话。护士长,我爸醒了,他晓得我叫张海风,也晓得他的名字,他什么事都说得清清楚楚了。护士长啊,我爸呀,我爸。张海风在电话里大哭起来。

真值呀。护士长回忆起那天的电话,还一脸的兴奋。

我来打个电话,和张海风约个时间,我们去看看他爸。护士长兴冲冲地说。

电话打了。护士长神情灰暗,半天不说话。末了,她说,怎么就像个小说呢?

确实像小说。

老人走了,彻彻底底走了。这一次,他来了个双保险,先喝掉了一瓶农药,然后,跳河。

下班后,我和护士长乘车赶到张海风家里。对着老人的遗像,我们默哀,无语。消失的老人让我们的任何一句话都轻飘飘的。我们是被他抛弃的医者,他不需要我们了。

给老人奉上的供香袅袅地飘着,张海风追忆着父亲最后的二十七天。

回家后,村里人三三两两地来看望他,也开他的玩笑:

铁老头,你真铁呀,老鼠药都毒不倒你。

铁老头,你家老鼠药是个水货吧,这次,我给你弄来两包真的,要不要喝?

我没有哇,我不小心喝到了。铁老汉红着脸辩解。喝药寻短见不成功,这件事太丢脸了。

铁老头,你这个老家伙犯傻呀,干嘛去喝老鼠药,把你的两个儿子折腾够了,花了那些钱。

我是不小心喝的,我哪晓得它是老鼠药。张老汉小声嘀咕。“把你的两个儿子折腾够了”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追问张海风到底花了多少钱。要不要把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告诉父亲呢?张海风犹豫了一下,决定原原本本告诉他。

张海风说,爸,您这条命可是花了十几万,我们守了一两个月才守住的,您可不能再犯糊涂做傻事了。

张老汉拄着拐杖到街上邮局去,问能不能收到从美国寄来的汇款。工作人员看见这个面黄肌瘦的老汉要收美元,以为他是个疯子,不理他。张老汉猛地把拐杖往地上一磕敲,叫道,我有个妹妹在美国,她要给我寄美元。

张老汉确实有个堂妹住在旧金山,每年给他打电话,问要不要给他寄钱。他都说不要。今年,他决定要了。要多少呢?要两万美元。这个数字是他请读大学的孙子帮他算出来的。两万美元正好填补两个儿子的空缺。他竟然让他们花了这么多钱!张老汉恼恨地自己打自己的头,十几万块钱如同十几万把刀在割他的肉。

死里逃生后,尿并没有放过他,还得提着尿袋过日子。张海风安慰他,等过段时间,他体能恢复一些,具备身体条件了,就去做手术。

这段时间却是这样难熬――他完全控制不了他的尿。12月28日,他的一个侄女从外地回来看望他。他躺在床上说了一会话,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头左右摆动,想坐起来,又不敢起来,接着,一股尿骚味在空中弥撒开。他第五次尿床了。

张老汉往墙上撞头。废人啦,废人。

他开始拒绝亲戚邻居的看望,尽量不出门,出了门,也走偏僻地方。

1月7日,他脱裤子时,不小心扯掉了尿管。再次去医院插管。这一次插管非常困难,插了三次才去。你让我死,让我死,活着丢人现眼。张老汉提着尿袋,老泪纵横,浑身打摆子一样抖。

张海风不敢大意,叮嘱他母亲日日夜夜盯紧父亲。他上哪,她就上哪。

1月15日,张海宏的小儿子从广东带女朋友回老家。老伴说,准备好红包哦,我们要去啊。张老汉说,好,我先去理个头发。老伴陪着他理完发,往张海宏家里走去。走了一半,张老汉说,头发理了,衣服没换,亲戚看到我邋里邋遢,多不好啊,我不能给儿子丢脸。那我陪你去。不用,你等我,我换了衣服就来。这一次,老伴没跟着他。她很放心。老头子肯理发,讲究了,这是个好兆头。孙子的女朋友到家里来了,老人可得表示一下。老伴拿出红包,又数了数。村子的侄媳妇翠枝看见了,打趣道,是不是准备了一万块的红包,万里挑一呀。她乐呵呵说,一万没有,一千,够不够哇?

钱数清楚了,张老汉还没来,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老伴心里发慌。

她踮起脚望,望不到老头子,却望来了隔壁的张炳发。他急急忙忙跑过来,大叫,糟了哦,你家老头没了。

那瓶农药是什么时候弄到手的?我问张海风。

大概是去邮局问美元时,在街上买的。他犟啊,一辈子好强,他要寻死,谁都拦不住。

我默默地听着,脑子里还存留有他叫我妈妈的样子。他抓住我的手,一边叫一边呵呵地笑,傻笑,笑声扑到我脸上,热烘烘的,暖融融的。

护士长,你们知道我爸死前还做了一件什么事吗?

我们木然地望着这个失去父亲的儿子,实在想不出张老汉还能做出什么。

他还用了一根麻绳。

绳子?难道他先上过吊,试图吊死自己?

跳河之前,他把麻绳的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系在树桩上,这样,河水冲不走他,便于我把他捞起来。

你后悔吗?花了这么大钱这么多精力,他还走这条路。

不,至少他清醒了二十多天,他了解我们为他做的一切,知道我们孝顺他。说到这里,张海风站起来,抹着眼泪,突然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