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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的一天,爸爸说带我到扬州的瘦西湖去玩,我一蹦三尺高。早早地我们就上了车,迷迷糊糊中我进入了梦乡。梦里我梦见了在扬州公园玩的非常开心。忽然一个声音把我吵醒,一听原来是爸爸。爸爸说:“扬州到了,该下车了。”
我高兴极了,赶紧下车。进了门,有一群人在路两边卖香。我上前去问道:“阿姨,请问今天是什么节日?为什么搞得那么隆重?”“今天是香火节。”阿姨说。我们继续往前走,里面人很多,我们只好走小路。路边河里的荷花美丽极了,小鸟也在枝头唱歌。我们走了几公里才来到瘦西湖。
我们交了钱,一进门,一个高大的白塔站在那儿,好象是用千里眼在看看有没有小偷。大家在白塔下留了影作为纪念。照完了,顺着墙上的导游图,我们来到了一个桥。爸爸说,“伟杰,去看看是什么桥?”我赶紧过去一看,原来是莲亭桥。我往环顾了一下四周,湖里全是莲叶、荷花,还有几只青蛙在叫,难怪人们叫它“莲亭”呢?我们过了桥,来到了“步云”。步云里面真大,估计有两个操场那么大,里面还有许多桥,可我最喜欢的就是藕香桥,因为那个桥很大,而且非常漂亮,可以让一些人乘凉,有时还有小鸟和蜻蜓在天空中飞,仿佛变成了一幅美丽的画。
我们顺着指示牌,来到了游乐场,里面有许多玩的。大家选的是碰碰车,我先选了一辆豪华的。管理员打开了电源,我脚踩油门,一下子就碰了一下别人。我看见有人偷袭,赶紧拐弯,把他碰了一下。这次,想碰别人,可后面又有一个人在偷袭我,反而被别人碰了一下。我气极了,直踩油门,可是没时间了,我准备打他,可他比我大,不敢打。
告别了游乐场继续往前走,走累了,想坐车,可是车被别人包了。但是有船,我们气喘吁吁地上了船,船启动了。船慢慢地开着,我把头往外伸,湖里全是莲叶、荷花,正向我们点头,我也对它们笑了笑。
如此,我们便不难看见,河湟社火中除了舞龙、耍狮子、踩高跷、划旱船,唱《织手巾》、《绣荷包》、《茉莉花》这些汉文化色彩的节目外,为什么还有一些翻穿皮袄的老秧歌、哑巴等明显带有少数民族色彩的角色,这些角色就来自青海的原住民族古羌人。
青海境内发现的卡约、辛店、诺木洪文化,以及更早的齐家文化、马家窑文化等被认定是古羌人及其先民文化。比如大通孙家寨出土的舞蹈彩盆上,那些牵手而舞的群像,就是古羌人献给自己的图腾的最初的“社火”。从柳湾彩陶上的蛙纹及男女生殖器官的图案可以看出,生殖崇拜在古羌人的族群中,是非常重要的,这种崇拜活动一直延续到他们的后裔――现在的羌族、彝族、白族、彝族、纳西族、哈尼族等大西南地区中的所有族群,乃至河湟地区。
从汉代开始,从中原来青海屯军屯民者和河湟地区的羌人长期的相合相融,使得羌文化的民俗元素也融入到汉文化中。河湟社火中的哑巴,就是古羌人生殖崇拜文化遗留到今天的角色之一。
从彝族的哑神舞到河湟社火中的哑巴
资料载,流传于云南南涧盖瓦洒彝族村寨中的“哑神舞”,是古羌人的后裔彝族保留的一种古老而神奇的舞蹈。这种舞蹈的主角是哑巴神,舞蹈由9人组成,其中一人为领头,两人扮孔雀,其他六人扮三对“哑神”夫妇,表演时头戴面具,男女以有无胡须和脸上有无胭脂区分。化妆时用黑白二色将四肢画成斑状图纹,胸部和背部贴上或画上老虎图案,女“哑神”上装为彝族妇女的白衣裳青领褂。男大“哑神”手执五尺棍,二“哑神”持三角枪,小“哑神”拿一只横笛,三个女“哑神”均握木剑,六个“哑神”都在腰间或胯间挂上铃铛。扮演孔雀的身披毯子或毡子,手执竹勺于头顶,每年农历二月初八只跳一次,原来舞者是体,近年来才开始着裤。舞者身上涂有斑马状图案,带着面具,舞蹈时,扮演哑巴者不能出声,更不能张灯照明,故名“哑巴舞”。彝族的哑神有男有女,他们右手持刀、杆或叉,左手使劲摇着系于其胯间的铃铛,或时而猛挤出猪尿泡里的水狂跳,眼睛向周围打歌的人群、搜寻,男哑神发现了看中的女人(或女哑神发现了看中的男人),就会以老鹰捉小鸡的速度,疾步窜上去将其逮住,拉进场内狂放地进行象征着性的动作,以表现生殖崇拜内容。其形式和内容很像黄南的於菟舞。
从彝族的哑神舞,联想到河湟社火中的哑巴,实际上它来源于一个母体,这便是古羌人的生殖崇拜。比如湟源大化乡拉拉口村社火哑巴,他手持的半截黑橡皮管(纳隆社火中,这一道具是半截短棍,头上用红布缠了个疙瘩),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脖子里连一串油饼,象征着女阴(也就是相当于他在夸耀自己占有女性的数量和他的能力。在青海礼馍中,凡中间有眼的油饼、曲莲等,也是生殖崇拜的产物,都是象征女阴的)。而屁股上吊一大铃铛,走路时屁股朝前一晃一晃,那铃铛也便叮、叮、叮有节奏地响,这铃铛,实际上在象征着男女交合。
在原始的表演中,哑巴一见年轻媳妇,就拿那半截棍子往她们的身上戳,吓得年轻媳妇们四处乱跑,还有他趿在脚上的那双破大鞋,鞋青海方言发音和“孩”同音,青海谚语说:“拾上鞋,双手儿抬,拾上帽,隔墙撂”,意思是捡到鞋是见好事,要把它双手捧回家。尤其是生育期的妇女要是在路上见到了小孩子的鞋,就以为有怀孕的迹象,还有不生育的妇女到黑虎洞里“摸儿女”,摸的就是小孩的鞋。哑巴见那里妇女多,就把那双破鞋用脚挑起,高高地扔到她们当中,有时候破鞋砸到打扮时髦的妇女身上甚至头上她们也不会恼,原因是她们以为这是好事。
再看癞瓜子,他也是哑巴。拉拉口社火中,他脸上画一青蛙形象,拿着鞭子满场子吆喝。同一角色,纳隆村的社火中的癞瓜子踩高跷,脖子上也吊一大串油饼,上身穿红短衫,上套绿黄色镶黑边的坎肩,坎肩背后画一片荷叶一只癞蛤蟆,下身一腰特大裆的红裤子,穿起来后在屁股的地方塞进圈起来的棉衣棉裤之类的东西,让那屁股夸张地浑圆起来,使得演员身子前倾,踩上高跷走起来一颠一颠,就是一只癞蛤蟆。他手持一鞭子,不断地甩着响鞭,像赶羊般赶着高跷队前行或表演。还有大通社火中的“四片瓦”,表演者也在脸上简单地构了个蛙形。不管是脸上画青蛙还是背上画癞蛤蟆,都直接告诉我们,哑巴就是蛙崇拜形象体现 。
远古时代,由于天灾人祸,人类的繁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古羌人的生殖崇拜中,所以把青蛙作为崇拜对象,就是青蛙的繁殖能力特别强,如果女人能像青蛙一样,人类的生殖繁衍不就兴旺发达了吗?所以,他们的哑神实际上就是青蛙!这种原始图腾的蛙神崇拜延续到现在,有很多表现形式,除彝族的哑巴,河湟社火中的哑巴之外,青海黄南州保安镇浪加亚日村的藏族同胞在六月会上拉哇们跳一种原始的“生殖崇拜”巫舞,跳时,拉哇(巫师,他和哑巴一样,也不说话)一手拿一20公分大小的木雕女“阿妈尼嫫”(龙女),一手持一同样大小的木雕男性生殖器,一边跳,一边由两手让阿妈尼嫫和那生殖器做交合状。
还有另一种方式存在于古羌人的后裔族群中,比如彝族、黎族等妇女在脸上及脖子上的刺青。这些刺青有的是线条,有的是黑点,线条,代表没孵化前的蛙卵,黑点代表蝌蚪。这种遗俗在河湟地区妇女中也有,她们当成“梅花”刺在手上的那些黑点,实际上就是蝌蚪。社火中有一个“麻婆娘”她满脸的麻子,就是蛙卵。远古神话,女娲造人,娲―蛙,表述的是同一个内容,就是娃娃,孩子。
所以,河湟地区的社火中的哑巴就是哑神,哑神就是蛙神的化身。
那么,为什么要用哑巴来作为蛙神的化身呢?
天聋地哑:生殖之元尊
河湟社火里说,“哑巴不说话,社火里面他为大”。在表演中,也是体现出他的大来。比如灯官在郑重其事地吩咐他的演出队伍时,他一屁股搡开灯官,只管吃招待灯官的肉菜,高高在上,一种为所欲为的样子。以此来说明,在所有的社火“身子”里,他是最大的“神身”。
我在上面说过,哑巴就是蛙神的化身。那么生殖之神为什么是哑巴呢?
原来我们的先民在他们认识事物之初,就把天地当成父母看待,他们以天为阳,以地为阴,认为阴阳相配才能化生万物。《礼记》中说:“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於地,取法於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古代神话中也传说,天父与地母结为配偶,天覆於地,向地下施雨,致使地母受孕而滋生万物。
但天地不说话,所以,人们又称天父、地母为“天聋”、“地哑”。
《地母经》云:“地母本是无忌土,包养先天与後天。夫君本是玄童子,他聋我哑配成双。神与气合化天地,气与神合产贤人。”“虽然不会人言语,三九二八时时行。子母不离怀胎孕,身怀有孕十年整。十年胎足卦爻定,胎满产出六贤君。天皇地皇人皇氏,伏羲轩辕与神农。”你看,“他(天)聋我(地)哑配成双”,“虽然不会人言语”,但他们生了“天皇地皇人皇氏,伏羲轩辕与神农”!
三皇五是他们生的,谁敢不尊!还有呢,那位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也是天父地母所生。生活在吉林查干湖畔的蒙古族,在每年查干湖“冬捕节”开始前,要隆重祭祀天父地母,求他们保佑万物生灵永续繁衍,百姓生活幸福安康。旧时民间祭祀,更要设“天地君亲师”的牌位或条幅,供奉于中堂,新婚夫妻拜花堂,也是先拜天地。
河湟人家结婚时有“抹公婆”的习俗,让公婆翻穿皮袄,涂抹成哑巴,尽情戏弄,初见此婚俗的人以为这是对公婆的侮辱,其实,这就是在人们新婚之时对生殖元尊即天父地母的无意识追忆和纪念。
蛙神是生殖之神,所以蛙神就代表天地,天地是生殖的元尊,但天聋地哑不会说话,蛙神的化身就只能是哑巴!
为此,我猜想,在中国,不论是什么民族,要是有生殖崇拜,那主角可能就是不能说话的哑巴。
在汉族初到河湟时,当地羌人每年都有他们的娱神活动,这是肯定的。进行这样的活动时,我猜想,古羌人的祭祀内容就像彝族的“哑神舞”一样,也是以哑神为主的。
汉民族到河湟后,也要举行他们的娱神活动“社火”,但两个民族的人住在一起,不可能各行其事,各祭各的神,各唱各的戏,逐渐地,他们就把两件事合成一件事办,这样即体现了民族的和谐,又避免了时间上的冲突,还节约了财力、人力。
可那时候,羌文化天时地利占上风,汉族的社火只能依附在人家的祭神活动中,所以,“哑巴不说话,社火里头他为大”,这一点,在纳隆社火中,到现在还表现的很突出――“癞瓜子”哑巴是拿着鞭子赶着高跷走的,高跷载歌载舞地唱时,他巡回在周围,不断地甩着响鞭,他赶着代表汉文化的高跷队伍时,就像牧放着一群羊的挡羊娃。地下的大哑巴也为所欲为,以“调戏良家妇女”为乐,这是他的“职业”啊!
为此,人们说社火时,称之为“丑社火”,这个丑,就是指哑巴裸的行为。
随着中央政权在地方的势力越来越强大,到宋、明、清,汉文化在河湟地区的统治地位越来越强,逐渐地,社火中羌文化的力量被削弱,退出了主场。再则,汉文化由于受到程朱理学的影响,对裸地宣扬性的“丑”东西的排斥和打击越来越厉害,可怜我们社火中的哑巴,逐渐地把手中的性器(本来是木雕的生殖器)换成了能拿得出来的半截木棍或橡皮管子,将主宰生育的大权拱手相让给“胖婆娘”和“她”的“火神保”,自己干脆拿着那半截皮管子或木棍,去做打场子、维持秩序的工作了。
二瓜子与癞瓜子
在河湟地区有的社火中,其高跷队伍里有《赖瓜子吆车》,实际上这出戏叫《二瓜子吆车》,戏剧《玉堂春》中的一折,《二瓜子吆车》原是甘肃民勤小曲的独创曲目。民勤小曲是流行于民勤城乡的曲牌体地方小剧种。据资料载,这个剧种是清中叶发展起来的。清同治间,进入兴盛时期,职业性小曲戏班“容尤堂”,曾“游艺于口外,凡历三年乃归”,在当时的西北很有影响。因为《二瓜子吆车》他们的独创戏,所以这个剧目的产生也不会早于清朝中叶。这是《苏三起解》的另一个版本,《苏三起解》以苏三为主,《二瓜子吆车》则以二瓜子的表演为主,由于主角二瓜子的独具特色的装束、滑稽幽默表演,很有特色,深得观众的喜爱。
剧情是这样的:苏三要起解,差人在街上要雇车时,二瓜子(紫黑脸,黑白鼻,大嘴,翻穿短皮袄,腰系草绳,脖子上挂一巨型锅盔,手持牛鞭)上场。听差人说要雇车去太原时,他学着大舌头的声音,以山高路远虎狼多为借口,漫天要价。而看到苏三,却又流着口水憨笑着说:“这么漂亮的姐姐坐车,一个钱不给也去哩。” 之后,在赶路的表演中,苏三每哭唱一段,二瓜子就唱一段小曲儿为她解愁。先唱民歌,后唱花儿,再唱二人台,忽而用男嗓唱,忽而学女嗓唱。唱过几段后,二瓜子竟因苏三哭了一路,停下车要苏三笑一笑,否则就不往前走。苏三勉强对二瓜子笑了一下,二瓜子高兴得连蹦带跳,吆着车下场。
我们看《二瓜子吆车》中二瓜子(“二瓜子”是绰号,意思是这人疯疯癫癫的像脑子有点毛病)的装扮:紫黑脸,黑白鼻,大嘴,翻穿短皮袄,腰系草绳,脖子上挂一巨型锅盔,手持牛鞭。这种形象特别像社火里的哑巴的装扮。大概民勤小曲的就是演员们借鉴了社火中哑巴的扮相为二瓜子定位的。因为他除了能说会唱外,和哑巴一模一样。
2002年底,我从家乡邵阳来到了南海桂城。
初来桂城的那些日子,我无数次穿梭在叠北、叠南、东约等工业区的工厂应聘。却是一次次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两个月过去,我的工作依旧没有着落,身上的钱已所剩无几,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夜晚,一个人躺在出租屋床上,北风呼啸着自窗外吹过,劈啪作响的树木、窗子和铁皮房顶,错织的拍打声径直打在心里。我在冰凉的床板上辗转反侧,虽一身疲惫,却没有半点睡意。再过几天就要过年,我该何去何从?是就此孑然一身打道回乡还是继续在异乡路上漂泊忍受他人的白眼,并为心底的梦想而执着追寻?
一直以来,除了工作,我一直坚持写作。在找工之余,在一个又一个孤独、落魄的夜晚我坚持着将心里的感想和对现实生活的遭遇及未来的憧憬等等零星地书写着、记录着。为此还引起了房东大婶(她是我的邵阳籍老乡,转包了桂城本地的一间房子出租谋生)注意。平日里她对我比较照顾,时不时叫我去她家里打牙祭。我就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于是她就安慰我不要太着急,让我不要灰心。
很快就到了年三十。下午,我在大街上盲目地转悠着,尽管一片节日的喜庆,可我的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傍晚,再次带着失落的情绪回到出租屋,大婶一家正在忙着做年夜饭。见我路过,就把我叫住了:慧子,晚上到我这里吃年饭,你大叔今天买了很多好吃的。看着大婶期待的目光,我不忍拒绝就随口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晚上要出去找电子厂上班的老乡,蹭顿饭吃顺便借点钱。毕竟平日里已经够麻烦大婶一家了。回屋后躺了一会,大婶就来敲门了:慧子,快出来吃饭,你大叔都等急了……动作利索点啊!听她那口气,似乎是在叫自己的孩子,更不容推辞。我只好答应着起身下楼。看见我,大叔很开心:慧子,今天就像在自己家过年一样啊。那一晚我吃得特别的香。末了,大叔还拿出一个利是封,接过大叔的利是,我眼里已噙满了泪花。
年后不久,经房东大叔帮忙介绍,我在一家皮具公司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因此工作也格外尽心尽责,三个月后我就被公司评为“季度先进个人”。知道我被表彰,大叔大妈也很高兴,还特意做了啤酒鸭“犒劳”我。
半年后,我跳槽进了南海自来水公司做了文案,工作待遇也稍有好转。由于工作,我与大叔大妈的距离也远了。但大叔大妈依旧热情如故,每逢喜庆日子,都会叫我过去小聚,我和他们的感情亦与日俱增。
二
到自来水公司后,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写作,还时不时在当时南方的一些刊物发表一些豆腐块诗文,也有了一些微薄的稿费。说到稿费,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增加了我不少的麻烦。因为当时取稿费需要到位于南约工业区的一个小邮电所,路程较远不说,坐车也不便利。并且因为上班的缘故只能在周末才方便领取。
第一次领稿费就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先是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刘慧”与汇款单上的名字“刘惠”一字之差,再是我身份证上的相片与我本人有些差异,工作人员当即就来了一句“不能办理”。当时让我凉了半截。眼看这半天功夫是白站了,我急了:同志,这是我的稿费。我在桂城水厂上班,来一次不容易……我的话没说完,里面一句“下一个”就把我生生打断了。
从排队的人群中挪出来。中午的太阳的更加炽热,外面的房屋、围墙、马路上闪烁着明晃晃的光影,格外的刺眼,格外地让人昏聩。就在我转身欲走出邮电所,邮电所里的一位大姐走过来叫我:“小妹,刚才听你说你在桂城水厂上班?”
“……嗯……?”我疑惑着回答,有气无力的。
“那你认识陈明吧?”
我点头。陈明是我水厂的领导,为人和蔼可亲,是桂城本地人。
“我姓张,陈明是我老公。你这张单确实有点问题,我刚才也看过了,不过只要回去开张证明就可以的——你还喜欢写作啊?”我又点头。尽管她说到单位的同事,但说实话,我当时郁闷极了。
“哦,挺不错嘛。我知道你来一次不容易,这样吧,你要是有时间就改天再过来领取,如果忙就让陈生带你的证件帮你代领,行不行?”张姐诚恳地说。她的话让我感到非常舒心。同时也有些不可思议。于是我就说:“谢谢,我还是改天再来领吧”。毕竟麻烦人家不好,遂返回水厂。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下班后陈生就来找我,说可以帮我代领稿费,因为他家就在邮电所旁边,“毕竟大家都是同事嘛”!他这样一说,我不答应都不好意思了。
后来,陈生又帮我代领了几次稿费。并且每到节假日,他和张姐总会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按照他们的话说,他们很喜欢我这样从事文学写作的人。再后来,我觉得老是麻烦人家说不过去,就自己抽空去邮电所领取。而每次去,但凡人多,张姐就会为我开辟“绿色通道”,省去了我排队之苦。
直到2007年我离开自来水公司,我都不知道张姐的真实名字。因为我一直习惯了叫她张姐,她也喜欢我这样叫她。张姐,那么普通,却又那么亲切。
三
2007年,因为对一个亲戚的轻信,我辞职去了广州与之共同创业。不想所谓的创业却是接二连三的骗局。不必去说那不堪回首的上当过程,亦不必去对自己对他人乃至上天作出指责、怨恨。我想,或许正因为生活的曲折起伏、世态人情的悲喜炎凉才构成了人生的丰富,才更能领略出人性之差异、感情之真伪。
被骗后那段颠沛流离、失魂落魄的日子,又是佛山和桂城的朋友向我伸出了援手。在这里不得不提到盛慧、李东文、叶小芬等等师长、朋友。在辗转了解到我受困于广州后,在《佛山文艺》工作的盛慧、李东文大哥四处为我联系工作,几经周折他们找到在桂城出生和工作的与我素昧平生的叶小芬大姐。热心的叶大姐在了解我的情况后又通过关系为我重新找到了工作与安身之所。返回桂城后,我顺利进入了西约的一家电子公司,从事内刊编辑和文化宣传工作。由于对新工作的陌生,叶小芬、陶天才等桂城朋友又通过电话、QQ、电子邮件、聚会等多种方式教我如何采写新闻报道、编辑及开展企业文化与宣传等相关的工作。在我适应了新工作后,又是他们,想方设法向佛山本地及外地的报刊、杂志推荐我的诗歌、散文。自此,我的文章一次又一次忝列于市级、省级刊物……
不同的是故事,相同的却是人世间的真爱与真情。
四
时光如水,一晃在桂城十年过去了。回首过去,在桂城我遇到了太多的好心人,他们给过我太多生活上的帮助、关照和精神上的安慰、鼓励。如果非要我在感恩的名单上一一列出他们的名字,我想,一定会是长长的一串。
有谁知道,如此浪漫的婚礼是6天速成的缘分……
文学为媒,千里姻缘一线牵
1969年12月1日出生在辽宁省宽甸县的姜庆乙,因患青光眼在12岁时彻底失明了。
骤然跌进黑暗的小庆乙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常常以泪洗面。无奈,母亲汪翠艳便用读书哄儿子,一晃20多年过去了,正像庆乙在一首诗中写的那样:“天只亮了短短的童年,从此母爱成了我的一双眼。”博大的母爱,安慰了庆乙不幸的童年,也在庆乙的生命里注入了文学基因,为他日后进军诗坛奠定了基础。
1991年,在沈阳盲校毕业取得医师资格后,22岁的姜庆乙在宽甸县城开了一家按摩诊所。除从医外,姜庆乙最大的爱好就是文学创作。他虽然无法亲眼看到外面的世界,但他的心里有一双灵慧的眼睛,会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精彩,他把这精彩一行行地描绘了出来。母亲便为儿子抄稿子。因为盲文只能靠音译,译成汉字时难免有误,因而有的稿子要抄写十几遍才能定稿,但为了儿子,她从无一句怨言……母亲多年的努力和庆乙的苦苦求索终于取得了丰厚的回报,姜庆乙的诗歌创作进入了极佳的状态,先后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潮》、《诗歌月刊》、《中西诗歌》等20多家国内外有影响的大型文学刊物发表随笔60万字,诗歌300多首,他的诗以其独特的艺术感觉在中国诗坛上独树一帜,被诗刊社评价为“国内诗歌界的中坚力量”。
2002年,姜庆乙应邀参加诗刊社举办的第十八届青春诗会。他是辽宁省22年来有幸参加青春诗会的第7位诗人,被誉为“中国第一盲诗人”。
看到姜庆乙在创作的道路上越走越坚实,母亲想,儿子创作道路要走得更远,就必须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但沉浸于诗歌研究中的姜庆乙却一直抱着独身观念,他在冥冥中隐隐地感到,命运中有一段最美好的缘分让他等待着……
明秀清,这个1975年出生在葫芦岛市绥中县渤海岸边的文静内向的女孩,从小学到中学成绩一直都在班级里名列前茅,高考时考进了沈阳师范学院中文系。那时,她的生活里洒满了阳光。
1999年10月,命运却对这位单纯美丽的女大学生露出狰狞,她被确诊为骨巨细胞瘤后,对右腿膝盖以下进行截肢手术。截肢后,极度绝望的明秀清几次想离开这个世界。母亲看着不哭不闹似乎过于平静的她,害怕了,便紧紧握着她的手,哭着说:“小明,要想开呀!就算是为了父母,你也要活下去。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也不想活了……”听了妈妈的话,明秀清的心碎了,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还担负着诸多未尽的责任啊。
换上假肢后,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明秀清开始大量阅读文学书籍。大学毕业后,明秀清被分配到了绥中县大庄子镇担任中学教师。她笔耕不辍,先后在省、市级报刊上发表了多篇散文、随笔,成为当地的一位文学新秀。
2003年末,明秀清被葫芦岛市文联选送到辽宁文学院新锐作家班进行深造,恰与姜庆乙的好朋友秦萧住在了一个宿舍。两个好姐妹常常在半夜里讲悄悄话。当秦萧发现明秀清因残疾而自我封闭时,便向她讲起了道理:“你这算什么呀,我的朋友姜庆乙是个盲人,人家不仅开了一家按摩诊所,还参加了青春诗会。能够战胜命运的人才最值得尊敬……”听着听着,明秀清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勾画着姜庆乙的形象。
一见钟情,6天速成一生缘
2005年2月12日,距离情人节只有两天的时间,明秀清从葫芦岛市坐车赶往宽甸。一路上,她的心怦怦直跳,这不仅因为快要见到老同学秦萧了,还因为秦萧提及的一个秘密……
到达宽甸后,秦萧把明秀清领进了宽甸的一个小饭店,要为她接风洗尘。几个文友早已等候在那里,他们心照不宣地把明秀清安排在姜庆乙的旁边。虽说有些拘谨,但初次见面她对姜庆乙的印象还是蛮好的,吃饭的时候,善良的明秀清主动担当起给姜庆乙夹饭菜的任务。在场的几个文友注意到了他们俩脸上喜悦的表情,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末了,姜庆乙还貌似调皮地对一位男文友附耳低语:“告诉我,她长得是什么样?”那位文友略一端详,也附耳低语说:“有点儿像陈慧琳。”姜庆乙不知道陈慧琳长什么样,但他知道陈慧琳是个漂亮的大歌星。
明秀清也感觉到,现实中的姜庆乙比《诗刊》上登的照片更儒雅,更有英气。姜庆乙语言幽默而睿智。明秀清虽然内向,但大学生活和爱好文学也为她积淀了丰厚的知识底蕴。他们很自然地聊起了文学,姜庆乙谈诗和诗坛动态,谈创作走向和态势,他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见地,不时赢得了明秀清的赞叹和敬佩;而明秀清则谈她近期创作的状况,谈在文学院和文友相处时的一些难忘的往事,他们聊得像一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个下午浑然不觉地过去了……直到姜庆乙听到明秀清说:“姜哥,我该回去了,天黑了。”他才忽然有了一种失落感,他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只得相约第二天再见面。
第二天上午,姜庆乙在按摩诊所打理生意,因为有一些固定的患者是每天必来的。他盼过了中午,就早早地歇了工,急切地等待明秀清的到来。下午一点多钟,明秀清如约而至。寒暄之后,姜庆乙吸取了昨天的教训,绝口不谈文学,但他又不好意思直奔主题。而明秀清则是个文静内向的女孩儿,一时也没提出什么话题,俩人竟然“冷场”了一小会儿。还是姜庆乙率先打破了“僵局”,他打算从童年开始,以便迂回地提到爱情和婚姻。童年的话题一被点击,两个人立刻放松了心情,童年有趣的往事,被他俩如数家珍地一件件捧出来,就连文静的明秀清也被逗得咯咯地乐着,聊着、聊着,姜庆乙又忘了今天的主题。时间悄悄地逝去,及至日暮,姜庆乙才猛然省悟,又耽误了一天的好时光。
第三天,姜庆乙上午照例要打理生意。下午,姜庆乙还是早早地歇了工,等待着明秀清的到来。当他听到明秀清的脚步声时,心不由得突突地跳起来,因为,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了,他要挑明这个从前从没涉及过的话题。他将明秀清让到座位上后,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明秀清聪明至极,只是笑而不答,反问:“你说呢?”姜庆乙迫不及待地说:“今天是情人节,你知道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一起过情人节。”听了这话,明秀清很感动,她说:“是的,过情人节我也是生平第一次。”一句话,两个人心理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便时常牵手到郊外的小路上漫步,依偎在一起倾心畅谈。有一次,他们去美丽的鸭绿江畔畅游,当他们返回姜庆乙家的时候,明秀清发烧了,这可急坏了姜庆乙。他亲自给明秀清配了药给她服了,然后施展了他的拿手绝活――穴位按摩,他非常认真地为她整整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穴位按摩驱除风寒,而他自己却累得汗水淋淋,然后又亲手熬了姜汤给她喝了让她睡下,姜庆乙便坐在床前静静地守着。一直守到夜半时分,明秀清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不但烧退了,而且神清智怡,她十分惊叹姜庆乙的医术。当她看见守在一旁的姜庆乙时,更是十分感动。她想:这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啊。但是,她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感情,用电话喊来出租车,与姜庆乙告别回到了秦萧的住处……
经过6天的接触,明秀清觉得姜庆乙那富有穿透力和感染力的语言,为自己开启了一扇门,在那里,她读到了姜庆乙的善良、坚强、执着和睿智。而在姜庆乙看来,明秀清单纯透明的性格,让他感受到了人性的美好。不知不觉间,姜庆乙在与明秀清相处的短短6天中,曾经顽固坚持的独身观念已经在悄悄地如冰雪消融,他竟渐渐地对明秀清萌生出一种深深的无法遏制的依恋。
闪电结婚,携手走上红地毯
6天很快就过去了,明秀清于2月18日离开姜庆乙回家了,姜庆乙头一次感到了为爱相思的痛苦。
不久,两人便开始鸿雁传书,倾诉彼此的相思之苦。和明秀清通了几封信后,姜庆乙又为女友写下了诗歌《你的名字》。写完,他兴奋地把电话打给了正在上班的明秀清,用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大声朗诵了起来:姑娘,你是第一个春天里/这枝花开/明媚、秀美/我献上倾媚的眼神/……/原来举案齐眉下面/有一双我的眼睛/像一个谜底/你的名字/送来答案。明秀清静静地听着这首仅仅是为自己而做的诗歌,一种幸福的感觉使她的心醉了。
2005年4月23日晚上,抽了十几根烟后,姜庆乙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打电话给明秀清,轻轻地说了一句:“小明,老天已经安排我们相互等待了太久,我不想再浪费任何属于我们的幸福时光了!我们结婚吧!既是成全我,也是成全你自己!”明秀清听后愣了一会儿,也许是太过幸福,她的泪水溢满了眼眶,然后在电话里颇为干脆地回答:“好!”
文/一介布衣
二老娘们儿每天一有空就钻进那间被窗帘遮挡的小屋里做她的日常必修课。
二老娘们儿家豪华阔绰,一个木头扒板厂支撑着家里的经济。二老娘们儿个子不高,风姿绰约,赢得众多“关系户”的钦睐。靠着那迷人的外表,匀称的体态,饱满的身姿,使别人看来办不成的事,他一出马肯定手到擒来,在他手上没有办不成的事。只要他说好的东西她能吹破大天。一台四十多万的丰田越野车坐在屁股下,在当地耀武扬威,她可是出尽了风头。每次坐车回来都要用喊话器喊上两嗓子:把道上木头收拾收拾,长着眼睛看不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天这么好苫布不揭开?再等一会板子熟了……
扒板厂的机器飞转,圆木经过利刀,吐出点八厚度的板子。一米三的圆木用不上一分钟几十张板子就出来了。一根要二十年长成的大树,二十分钟就被分解完成。就这,二老娘们儿还嫌机器跑得慢,又把电机换成了22千瓦的,把电机的运作轮再次加大,自己还单蹲了一台变压器。一天一万张板子是手掐把拿。一张板子一元三,再加上轴子,三级料。一天消耗二十几米树木,一年几千米。哇塞,这钱进的……
二老娘们儿站在机器旁看着他的板子。五十多岁的人了,盘起的头发还是那么油黑发亮,脂粉涂在脸上被太阳一晃,洁白如晰,看不到一丝皱纹。身上老披着一条半截楼搜的“破麻袋片”,胳膊上挎着一个不丁点小包,冷眼一瞅就是身上的补丁。
在工人休息的空当,她又插入了她那精美绝伦的话语:“你们就可劲儿干吧,树有海了,可劲儿干再有三年也干不完,咱那树都是这么粗的”。嘴上说着手还不停的比划着,她恨不得把天底下最粗的木头比划出来,牙齿都靠到一起为她的木头鼓劲儿。“咱那树,个个望天吼似的,谁厂子的木头也比不了咱们的,咱们的最好……”虽然她伶俐口齿里的话滔滔不绝,这样的广告做久了,工人脸上的惊讶早已淡的不能再淡了,因为没等二老娘们儿说出下句,工人的脑海里早就把那场景转了多少圈后赶走了。只有这时,工人才能在她那充满激情的脸上发现那当奶奶年龄的褶子。
一片片树林放倒,一车车树木进厂,又一车车板子出厂,树木变成利润,树地变成耕地,自然界的大雨变成了小雨,农民的汗水变成了眼泪。
二老娘们儿又在空当时间钻进那间用窗帘挡着的小屋。小屋里干干净净,一张红色实木桌子靠在北墙,桌子的正中央供着一尊高大的观音像,两边矮一点的佛做陪衬,观音像身体翠绿如玉,佛的身体金光闪闪,一鼎香炉里面插着密密麻麻的香头儿,果盘上的水果有色有型,分居在香炉的两侧,四五种檀香摆了高高一摞放在桌子一旁。一个蒲包规规矩矩放在桌子的正前方。二老娘们儿只要一进屋,香炉里的香火就会燃起,她就开始为她早日抱上大孙子祈祷:大慈大悲的菩萨行行好,赐给我一个大孙子吧,我有了大孙子我会天天给你进贡日日给你上香。坏事我从来不做,我开厂子安排二十多个劳动力……二老娘们儿顺着眼,双手合十跪在蒲包上。仅仅在这里她不敢吹嘘,不敢吆五喝六,她最怕的就是惹怒了神灵,自己的祈祷落空。
二老娘们儿有两个儿子。暗地里人们叫她大儿子“太监”,叫她二儿子“废材”。太监的媳妇是个愣头青,不会来事儿,二老娘们儿半个眼珠也看不上她。一次二老娘们儿家来客人,太监两口子在饭时赶上了,饺子就不够吃。愣头青不管不顾闭两个眼睛吃起没完,嘴上还不停叮嘱太监“咱家狗没喂呢,一会你回去拿几个饺子喂喂”。二老娘们儿那个气呀,没吃几个就撂了筷儿,表面上还谦让客人吃好,可心里不知用眼睛瓦了愣头青多少次。
愣头青以前生过孩子,就在大儿媳临盆时难产,二老娘们问做必超的大夫“是男孩女孩?”大夫随口说道:“女孩!”二老娘们听后气不打一处来。面对着众多亲友二老娘们儿又开始了她的夸夸其谈“可别剖腹产,拉那么长大口子多遭罪呀,咱可不遭那洋罪。”说着还比划那个大长口子,让人一看都觉得心惊肉跳。大儿媳强忍一天一宿的疼痛,结果生下了一个男婴。这可把二老娘们儿乐颠陷儿了,看着那保温箱里躺着的大孙子,嘴都乐到耳朵丫子了,在保温箱周围转来转去不知干点儿什么好,这种兴奋劲儿比她那夸口吹嘘的劲儿要强十倍。
孩子出生五天大摆宴席。二老娘们儿特意从附近的工地上借来一台吊车用来挂鞭炮,那鞭炮放的那响,几乎全镇人都听到了。二老娘们儿在酒席上又吹开了;“我那大孙子,生下来就八斤半,可白,可胖了……”她把可字说得好长好重,就怕白胖二字修饰不到位。就在各路亲朋好友推杯换盏共享这幸福时光之时,医院传来一个噩耗——男婴停止了呼吸,二老娘们的心就像被刮掉一层皮那么痛。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大孙子的夸声。
二老娘们认为大儿媳是丧门星,他认为像这样的愣头青生出孩子也不会优秀,百般出招想让大儿子休了她,再找一个能延续香火的俏佳人,实施的计划进行了一半,又一个噩运降临了,太监出车祸,从此失去了传种接代的机会,太监这一雅号从此名副其实了。二老娘们把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二儿子身上了。
二老娘们儿去挡着窗帘的小屋可从未耽误过挣钱的大事。
二老娘们儿胃口大得很,就连没有成材的木头也下了毒手,又上了一台削片机。二十公分以下的木头进入削片机就如刀削萝卜一般随意。她自己还大言不惭的说:“这是个败类的东西,一天败霍老了。咱们这还算霍霍少的呢,别的厂子三十公分的都能填进去,那更败类。”二老娘们儿每次跟工人唠嗑,工人基本上插不上话,她把她的啥都说的最好,工人没法再捧了。
三天五天四五十吨削片发走。别人眼巴巴的看着二老娘们把大绺的钞票装进兜,只能偷偷的骂自己没能干。可他们没有注意山上又出现了更多淌着泪水的树桩。
二老娘们盼呀盼,等呀等,二儿媳妇的肚子就是没动静,她那是个急呀,自己的事业飞黄腾达,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接吧!最终去医院一查,二儿子有不育症。二老娘们儿愁啊,北京、上海、天津、几乎找遍了所有不孕不育症专家,还是没有结果。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不胫而走。人们为了取笑二老娘们儿的神吹绝技,废材就成了二老娘们儿二儿子的代名词。
要一个大孙子咋就这么难呢?二老娘们儿只要进入那个用窗帘挡着的小屋,他都会用最虔诚的方式打辑作依,她那种渴求比多卖几车板子还强烈。她不服气,像自己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会在抱孙子上惨败下来,哪怕有一孙女也中啊!
每当二老娘们抱起侄子的儿子时,都会用占有的眼神望着小孩,亲吻着小孩细嫩的肌肤,那种满足是什么都比不了的,当小孩从她怀里挣脱一刹那,她的满足感被惊醒了,一种失落难以释怀。这时,她还会用话语搪塞内心的空虚,“这孩子太有劲,我抱的可紧了,他一下就挣出去了”。她不断给小孩儿拿这拿那吃,不断与小孩拉近关系,她想用小孩子的灵气把她大孙子带来。
她曾经反思过是不是自己应做善事,积一些功德?于是她为灾区捐钱,给福利院打款,虽然钱不多,但对于她来说是大出血了。她的工人是深有体会的,开了四年板厂,几乎工人一年换一茬,从第一年有百八十号人等着进厂,到第四年各个角色都找不全,她每次在工人面前吃香甜可口的甜瓜时,心里是空虚的。当工人提及没有茶叶时,她大量的说:“哪天上县里去多批点儿,买点儿好的给大伙喝,下边卖的没正经东西。”一口大锅里,从开水到变凉,直到锅底干了,也没有一粒茶叶放入。她还时常夸起她以前的工人,“他们一到热天就轮班买雪糕,一次买一大堆,吃完凉快了干活都非常快,他们非常和睦,处的非常好。工人只是看在工钱的面子上来干活的,嘴上称她老板,心里不知用了多少个低劣的词做了修饰。每当有人说起别人家生孩子要吃喜时,她软弱的内心情感就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再说起话来没一点儿激情,淡得无味儿。
每做一件善事,她都要马上告诉她供奉的神灵,好为她积累上一功,她对神灵只是一味的要求赐给她一个大孙子,但她从来不与神灵讲起她乱砍盗伐的罪恶。一惯向工人要产量是她的性格,林保科登门用关系和钞票摆平是她的手段。“谁厂子停,咱们厂子不能停”是她的口号,用工人工资捣宽松是她的伎俩,用大度掩盖内心空虚是她的失败。
二老娘们儿想抱孙子的愿望从来没有间断过。她是个不认输的女人,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全力以赴。做试管婴儿。说去就去,开着自己的丰田越野,带上二儿和二儿媳妇奔向了北京。临走时二老娘们儿又去了那间用窗帘挡着的小屋,磕着响头向神灵乞求,乞求她一路顺风,乞求她的大孙子早日到来。
一路上丰田越野跑疯了……
二老娘们儿的心血没白费,试管婴儿成功了。虽说花了“点儿”钱,可它与大孙子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二老娘们儿又展开了她那特有的吹技,向所有人广播了她的精彩时刻。那窗帘挡着的小屋她去得更勤了。
暖暖的太阳笼罩着院子,檀香的气味弥漫着整个院落。她与废材虽不是一个院子,但她的脚步声始终带着檀香气味在废材的院落里响起。二老娘们儿再三叮嘱二儿媳妇:“你千万千万啥也别干,就是把孩子生下来是你的活,你就为我们家立下大功了。”二老娘们儿吩咐废材把小便桶都为儿媳妇拿到屋里,就连两口子之间那点事儿二老娘们儿都嘱咐再嘱咐。“妈,没事,我知道加小心,妈你放心吧。”看着儿媳妇的肚子,听着那甜柔的叫妈声,二老娘们儿的心比装了十斤蜂蜜都甜。此时她都可以想象到大孙子光溜溜的身子、小手小脚在不停地运动,还不断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这儿媳妇也太好了,太争气了,她心里想着行动上也没有停歇。鸡蛋、水果、营养品源源不断运往废材的家。
愣头青哪能看得惯这个,一天不是摔东西就是骂杂,“你看你妈那个死老太太,那时要让我剖腹产,孩子怎么能没活几天就死了,都是硬憋坏的,你妈没好下碎。”随着这无比愤恨的骂,茶杯的碎声连续响起。这把太监弄得是活不得死不得,他只能耷拉个脑袋抽闷烟。
废材的老婆一天闷得要死,没有可触碰的东西,她只好找人说话、扯老婆舌。
一天,愣头青突然出现在废材的家。愣头青看见废材媳妇像个娘娘一样坐在炕上,头发披散着,枕头和毯子扔到一旁。吃的喝的用的摆了一炕。地上一箱箱一筐筐一袋袋尽是好吃的、营养品,这要是在门上挂个牌儿,小超市就可以营业了。愣头青眼睛看着心里想着,她的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愣头青很少来废材家。废材媳妇一看有唠嗑的了,赶紧将炕上的东西推到一旁,嘴上不停的说:“大嫂你今天咋这么闲着,快坐炕上,你看这些天把我憋的,怀了孩子啥啥也不能干了,一天除了吃就是睡。”她那加着百倍小心的动作远没有嘴上的话语来得快。愣头青看着她那忸怩的动作,听到她那让自己感觉不舒服的话语,再加上今天自己来的原因。愣头青气往上撞火往上升,说时迟那是快,只看愣头青左手薅住废材媳妇的头发,右手啪啪就是两大耳光,那耳光打得响,响的脆。愣头青带着无比生气的话语骂道:“说我前几天做人流是谁放的屁?是谁扯的老婆舌?你说。”两个大耳光加上突如其来的质问,废材的媳妇眼冒金光,嘴角流血,双手不断撕扯那只牢牢掐住头发上的铁钳。“大嫂不是我说的。大嫂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就放了我吧”。“放了你?今天你不交出那个人我撕烂你的嘴”。之所以愣头青如此生气,太监怎能让妻子怀孕,这话不是在骂自己跑破鞋了吗。
正巧,二老娘们儿给二儿媳妇送来刚买回来的荔枝。二老娘们儿听到了吵闹声放起了小跑儿。愣头青眼角的余光发现外面有人来了,左手用力一推,将废材的媳妇甩在了炕上,转身就跑出屋去。二老娘们儿听到屋里想起的爆炸式的哭声,哪顾得上与愣头青对话,扔下手中的荔枝摸出电话就把丰田越野叫到了门前,用最短的时间与医院急救车取得联系。
医院里,二老娘们儿望着二儿媳妇那苍白的脸色,裤子上染红的血迹,她木讷了。她不知身边有谁、不知自己在哪、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摇撸人摆放小船的对面,是悬崖峭壁,看上去一点肌肉也没有,全是骨头,轮廓分明。悬崖的中间深深的凹了进去,像一个被的马槽。悬崖顶上,有很多石头,犹如一根根硬毛生长着。然而,在一个大石包上,有一个小石包,样子像个老头,静静地凝视着江水,仿佛要望穿江水。
摇橹人停泊的渡口和这个石头对应着,抬头就能看见。
摇撸人说,那个像老头子的石头,本身就是一个老头子,还是他把他带到那里坐着的。这太可笑了,简直就是在吹牛,你说摇橹人现在多少岁了?已经七十老几了,头发全白花花一片粘在头上。嗨,就凭他那精瘦的身子骨和浪花一样白的头发,摇撸人的话一点不着边际,甚至是天方夜谭,那本身就是一个石头,只不过样子像一个老头罢了,怎么会是人?再说了,人变成了石头,这本来就让人不可思议,荒谬至极。还说是他带到那里的,这听起来有些瞎扯蛋,或者说连传说都靠不住。
估计是摇撸人想制造传说,或者是瞎编传说。除非是他在讲罗马利亚石头人的民间故事,讲达丰王子和义弟向姬拉莉娜公主求婚,在达丰王子和姬拉莉娜婚后,姬拉莉娜得了重病。义弟为了挽救姬拉莉,让她起死回生,却招来杀头之祸。然后不得不道出求婚路上的秘密,最后变成了石头人的故事。这虽然是传说,已经有了生命力,它流传在民间却很久远了,人人皆知。
但是,摇橹人十分否定,他说他讲的不是故事,更不是什么罗马利亚或罗牛利亚石头人的民间传说。他说的就是一件真实的事儿,有时间有地点有确切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他自己。摇橹人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编造,说得诚诚恳恳,说得底气十足,甚至在说着的时候,为了让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还有些想把胸膛划开给人看的感觉。
摇橹人说,时间隔得也不太远,在上世纪公元1997年,也就是大陆那年。他把那个老头子,翻山越岭带到了江边,坐在悬崖上,看江,然后,就变成了石头。
摇橹人说到的1997年,这个地方的自然气候倒是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从1997年开始,以前的立体气候不见,仿佛这个地方只有春天,天总是蓝得像海水,天空下面,江面更是奇观。上午只要太阳照到江面时,江面就呈现一片红色,像燃烧着十万支蜡烛一样,气势辉煌如虹。而上午过后,和暖的太阳就总是在上面微笑着看着下面,天水合一。
如果照摇撸人的说法,那个石头之上坐着的石头,就真是一个老头子。因为摇撸人之前并没有在这里摆渡,他和那个老头子同住一个村庄。这得把话说回来,故事得回到这个石头人上,准确的说,是回到老头子还没有变成石头人的时候说起。
老头子姓孟,原名孟德辉,就在摇橹人现在摆渡的那条江边出生,长大,并娶妻生子。之前,在这条江岸上有一个村庄,虽然村庄坐落在峡谷里,交通还是显得十分便利。因为村庄有一条路,一头从村东头的山冈上直泻下来,可渡船过江;一头从村西头的石梁上爬过去,直指向远方。村庄里的人,因为有了这条能通水路和远方的路,过着与世无争、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十分悠闲自得。他们生活在这条江边,不但可以打鱼,一年还可以在沙滩上淘几次金,同时也可以顺着指向远方的路,通向外面。在民国时期,从村东头泻下来的这条路,还曾经帮助过甩脱过大部队的追击。
闲下来的时候,或者有什么大小事,一个村庄热闹得很,跳起舞,唱起歌。因为他们生活的环境,有山有水,歌声有柔,同时带着高亢和粗犷。
但是,这个村庄却消失了。
那是在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甩脱过大部队的追击的第三年。那一年,孟德辉出生的村庄,因为江水突然暴涨,水急浪大,他的家就不在了,妻子也被洪水淹没。其实,整个村庄都不在了,很多人都像他的妻子一样不在了。最后活着的,为了活命,不得不往外迁徙。说是迁徙,实则是一路乞讨为生。孟德辉背着孩子,乞讨到摇橹人他们的村庄,就再也没有沿路乞讨了。
因为孟德辉在这个村庄安下了家,他和这个村庄的一个女人结了婚,又生下了三个儿子。但是,直到孟德辉老了,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到他晚年的时候,他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回到他出生的江边,再看一眼那条江。但是,因为贫穷,基本的车费都凑不够,他的儿子也一样,不是不孝顺,因为该死的钱,无法满足了他这个晚年的愿望。
孟德辉曾经死了好几次,儿子们都把他抱上了桌子,烧了纸钱,头发剃了,老衣老裤鞋子穿上了,他又活了回来。每次都这样,活回来的时候,他都说,一帮小鬼不让他过奈何桥,说他还没有资格,尘世的心愿未了完,他去了不能和其他鬼魂和谐共处。所以,每次他死去了,到了那里,又被小鬼们打了回来。这是孟德辉说的,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就算孟德辉说的是真的吧!但是,一个人死了几次了,谁又会相信一个死过几次的人还可以爬上一座悬崖?摇撸人说,孟德辉从江边出去,和他在一个村庄生活了几十年。但是,孟德辉和这个地方有一股脐带连着,从没有剪断过。那根脐带有江边的空气,带着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的一系列故事的种种气息,一直让他呼吸着。这就是孟德辉死不掉的原因,也是他能爬上悬崖的动力。所以,再是山高,再是路远,再是悬崖峭壁,挡也挡不住,磨也磨不掉他心里蓄积和隐藏着的那个愿望。那个愿望太强大了,超越了死亡。
说到这里,摇撸人的说法似乎站得住了脚,也才觉得有点巴上了谱。
二
这条江并没有名字。其实,把这个地方说成是江,是因为它比任何一条河流大和宽,水流四季不断。在河床里,水总是不停地流走,前一个波浪过去,后一个波浪跟着,抓也抓不回。后一个波浪推着,前一个波浪向前,挡也挡不住。只有河床,大地之上的河床,亘久不变。
孟德辉之前居住的村庄,每家都有一艘小船,一是运输,二是打渔用。但是,让他们引以为自豪的,不是运输和打渔,是让甩脱了的追兵。不过,说细点,或者准确的说,甩掉了国民的党兵,是因为小船和孟德辉,这个从小在江边长大的人。
那是1935年,孟德辉还不到三十岁。他水性极好,的兵在横渡这条江的时候,被他弄翻了两条船,死了十八个人。然后,就是他弄翻的两条船,让得以有了条生路。
那时,国共正处于两军交锋激烈的时期,当大队人马向这条江挺进时,如梦初醒,认定的目的既不在贵阳,也不在昆明,那就必须要从这条江渡过去。于是,老蒋就下达了命令,控制渡口,毁船封江。一时间,那个村庄的所有船只,被强行占去,渡江而过。如果到达江岸,没有船,是怎么也无法过去的。于是,在老蒋他们渡江的过程中,孟德辉约了几个水性好的年轻人,游进江里,潜入船下,像水浒中的凉山好汉一样,凿通了两条船只。两条船上挤着的十八个兵,全都翻下了江去,一命呜呼。然后,他们又用绳子把两条船拉回了对岸,放在水里。
到了晚上,夜黑风高,整个山谷只有风声和江水急流的浪涛声。兵把村庄的所有船只搜索了渡过江岸去,有的船只被毁,有的被他们灌满水沉到江底,最后剩下了五条备用。兵完全认为,即使到了江边,再也找不到一条船了。他们放心大胆地休息。因为他们知道,对岸村庄已经没有一条可以载人的船只了,再加上那么宽阔的江面,那么急流的江水和陡峭的悬崖,除了鸟,什么动物都难以过去,更不用说人。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想有一点防备和在意会有人摸过对岸去,加上一天的疲惫,他们放心地睡得十分安稳和香甜。
当天夜里,赶到了那条江边。孟德辉他们从水里捞出了两条破船,用布把漏洞塞上。然后,乘坐了那两条船悄悄地渡到了对岸。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会突然从天空降临一阵枪声,被来了个突然袭击。枪声十分激烈,战争却十分短暂。的一连正规军和一个保安队,有的刚从梦中惊醒,有的眼都没来得及睁开,就永远的睡下了。
在孟德辉他们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就控制了两岸的渡口。后来,又把敌人剩下的五条船,划过了对岸。就在那时,的另外两个团也赶到了渡口。主力就靠这7只小船,白天黑夜不停地从容的渡过了江。还剩下一个担任后卫的军团,一直在和的部队绕圈子,时东时西,忽南忽北,牵制了的部分兵力。直到把敌人的兵力分散,他们又才来到江边,孟德辉带着一帮年轻人,把他们送过了江对面。两天以后,敌人的大部队追兵才赶到江边,可是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游击战之后,村庄重新增添了不少小船,孟德辉也成了村庄的英雄人物。
战争之后,他们依然过着平静的生活,喝酒,唱歌,跳舞,打渔,淘金。说到淘金,尽管,淘金是穷苦的人无可奈何的一种谋生手段。那时,曾流传着穷打杵,饿当兵,背时倒灶淘沙金,不到揭不开锅盖穷途末路的时候,谁会来选择这样的一种营生?再说,劳累了一天,能否就淘到了金,还是个未知数呢。这本身又是一种极其辛苦的活计,从早到晚,差不多是赤身,任风吹日晒。但是,既然沙堆里有金子,又咋个不是一种诱惑?所以,淘金的人,依然像河里的浪,一浪拉一浪,一浪推一浪,从来没有断过。
在江边,只要每次的汛期过后,河床上就会抛下了大片大片由卵石和砂砾堆积的滩地。这个时期,村庄里的人就会带着金床金筐金斗金盆,来到江边,把衣服,挽起裤脚,弯着腰,开始干起他们的活计。虽然,他们期待着出现汛期,风风火火的来到江边,但是,这样的活儿,是他们的希望与失望。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光着脊梁的劳累一天,究竟在那无数的沙粒之中,能否淘到那闪闪发亮的东西。而且,一个人是无法做的工作,必须要三个人才能进行,要一人掏砂,一人挑运,一人淘沙。孟德辉是个例外,只要有他在的一组中,基本是不会空手而归的,收获也总是比别的多很多。他仿佛有一双孙悟空的金星火眼一样,只要在大片大片的卵石、沙砾下,顺着沙滩走一遍,他就能看出沙金富集的地方,藏在哪片卵石、砂砾下。当然,一般是无法看出来的。那毕竟是浩浩荡荡的江水,泥沙俱下,它不会给你划分出,哪些有金,哪些无金?
孟德辉是淘金组合中的一个灵魂。他独具慧眼,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粗糙中的精致,黯然中的光泽,腐朽中的神奇。他懂得江水会在暗箱操作,那种逼近江流,于水波晃动中有金光闪烁,莹润,细腻,看上去像绸缎一般的那些十分撩人眼目积沙,反而不是沙金的沉积处。沙金大多是沉积在疏离江流十数米,或者是数十米的卵石堆积的滩地上,那种卵石层下是粗糙的砂砾之中,在砂砾上附着的沙尘,才是沙金所在的地方。所以,一起出来淘金的人,只要有孟德辉在,他们就不会不空着手回到家,每天所淘到的都比别人多。和他一起搭档的女人,就是因为他的这样一双金眼,爱上了他。
孟德辉在那个村庄,各方面都是一个顶呱呱的人。他不仅水性好,吃得苦,耐得劳,敌人来了,是个好战士,打鱼是个好渔夫,淘金是个精明人。
三
那条江里的水,虽然平时看似平缓,实则咆哮着。但是,它的水位,极有规律,除了汛期,从没有高过,也没有低过。
但是,江边突然就没有了村庄。
江边没有了村庄的时候,孟德辉已经做了父亲。那时,好端端的一个村庄,说没就没了,仿佛一艘船在水面上,突然间就被一个浪打翻了。村庄还活着的人,只得往山外走,找寻安身立命之处。孟德辉带着孩子,虽然找到了一个能安身的地方,但是,穷苦的日子就仿佛注定伴随着他的一生。孟德辉能在摇撸人居住的村庄安家是,恰好有一家婆媳俩,生活举步危艰,看他精明,长一副能出劳力的身子,就把他招上了门。
孟德辉有了落脚之处,他知道,天底下最肥的东西是,土地。为此,他又在离村庄很远的山坡上,开荒垦地。本来,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贫穷。因为他的勤劳,他不怕苦不怕累的实干。因为那大块大块的土地,任他翻挖,并且,那个时候,山坡上的荒地,谁想开垦多少就有多少,没有人管。
本来照开始,凭着他老黄牛一样的苦劲,他们的生活没几年就有了改变,已经一年更比一年好了。按照小学数学应用题的语言,照这样下去,孟德辉不要说等到老了死了几次,就是不用等到老,他的那个心愿早就可以了了。
但是,生活不会是以此类推,不能照这样下去的,它充满着不可预知,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变幻,充满着不确定性,甚至于扑朔迷离。正在他们生活有了转机的时候,他们自己开垦出来的山地,被一个叫林业局的人来说,要退更还林。但他们不知为什么,也不知道这个叫林业局的人,长得是啥样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力?一个村庄开过荒的人,其实都不知道,因为他们看不见那个叫林业局的人,这个人也没有出现,只说这片山地要被他全部占领,种植树木和草,谁家要是敢再去耕种,那叫他吃不了兜着走,还要坐牢房。
就这样,他们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土地,被勒令退了出来。土地又变回了之前那种状况,仅剩下土地下户打得的那几小块。孟德辉为了让有限的土地,长出更好的庄稼,迎接秋天的丰收,他在自家门前挖了一个蓄积农家肥的粪池。人就这样,有时福如双至,有时祸不单行,甚至有时倒霉了,放屁也要打着脚后跟。在孟德辉把粪池挖好的时候,他家隔壁一家大户人家喂养的一群山羊,掉下了粪池,摔死了八只。羊的主人找上门来,非叫他家全部赔偿不可,理由是孟德辉不挖那个坑,他家的羊就不会掉到坑里摔死。因为孟德辉是倒插门,那个村庄能接纳他和他的孩子,他已经心满意足。有时说人穷志不能短,但是,在面对现实生活,面对有钱人的势力,人穷即使志不短,也得忍让三分,更何况,现实就这样,不管是过去、现在,或者未来,人穷志就是不跟着穷,势力和压力都会把志压进死谷,无法长出来。
因为孟德辉的势单力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孟德辉全部赔偿了。他几年的苦心经营,像家乡洪水暴涨那次一样,虽然没有全部毁于一旦,也几乎倾家荡产了。为了不要再受那样的损失,孟德辉只得又把那个粪坑填掉。就这样,盘着那点仅有的土地维持生计。那时,又不能像新世纪之后一样,农民可以出去打工,在外找点事做。尽管农民工有过多的心酸和苦楚,也未必挣得到多少钱。但是,吹糠见米的事情,挣多挣少,总能添补家用开支。
仅那点土地,对于像孟德辉这样勤巴苦挣的人来说,吹一根泡泡烟的轻松,就干完了。一年之中,闲着的时候很多。
其实,那个村庄的人都一样,大多数是靠开荒耕种。因为人多,实有的土地就少之又少。计划生育政策是难以在那里实施的,工作人员下去调查,他们理由还很长,说他们又不像城里人,天黑了可以看看电视。他们那里电没通,电视没有,天黑了,不干那事又整啥子呢?再说,他们也不知道,咋个没多久,媳妇的肚子就鼓起来了,不注意就从媳妇的肚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控也控制不住。工作人员说超生要结扎,他们不想去挨那一刀,才听到点风声,就跑掉。别说他们提前跑,就是不提前,工作人员也难以抓到,在他们经常行走的山道上,他们可以像猿猴一样敏捷的跑开,站在工作人员无法上去的地方看着笑。没得法,工作人员下去宣传说,不结扎,就是不要再生了,越生越穷,就发采取避孕措施。可是,他们拿给孩子当气球吹了玩,反正每家最少都是四五个孩子。自退耕还林之后,农事少了,他们差不多每天起床的时候,不管是年轻的年长的,都提着一个装矿泉水的瓶子,到小商店里打半斤包谷酿制的老白干,边喝边晒日头。有时一两个人在一起,说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有时,三五成群,边喝酒边说些黄色笑话。一天醉在墙根脚,烤暖和的太阳,就是他们的生活。有些时候,瓶子里的酒干了,提着空瓶子走在路上,再去打酒,醉倒在路上。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是很多,有时横七竖八,有车子经过了,还得把车停下,把醉人拖到路边,车才过得去。
人就是这样,只要有命在,日子总得一天一天的过。时间像孟德辉之前居住的那条江里的水波,一浪一浪往前,拉也拉不回。更何况,日子从来不分人的穷富,不分人过得好与坏,一样的匀速的走,白天去了,黑夜跟着来;黑夜走了,白天跟着来。人也就是这样,再艰难,再是度日如年的生活,回过头去,都会觉得很快,仿佛刚睡了一觉起来,就在昨天。
孟德辉在摇撸人居住的村庄,一住就住了五十多年了。在1997年的时候,孟德辉已是八十高龄了,他离开那条江,五十多载。五十多个年头,不止让一个青年步入了老年,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长大成人。孟德辉在这个村庄生下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又有了新的一代生命。孟德辉当了爷爷。这就是人类,为什么生生不息,就因为生命在一代一代延续。
四
孟德辉自出生以来,开门见山,开门也就见水。他们的村庄座落在濒临那条江岸的千仞峭壁之上。村子的后面,有悬崖,有全是石头无树木光秃秃的荒山,也有山深林密,云遮雾障高山,曾是“东爨六部落”中最大的乌蒙部落世居的乌蒙山脉主干。他们的村庄就挤压在山与水碰撞的皱折中,两山夹峙,一江横切,远远望去,村庄像一艘搁浅在沙滩上的船只,又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显得紧凑,显得集中。也就在那个地方,有他祖先的坟墓和灵魂;有他美丽、勤劳、善良而聪慧的妻子,也就是因为他淘金的本领而深深爱上他的女人,那个为了孩子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还有他原始人性和生命延续的第一次。
在胜利渡江的第二年,在他们淘金的沙滩上,孟德辉和那个女人,完成了一次伟大的壮举。那一晚,一个男孩从此变成了男人,一个姑娘从此变成了女人。
那是一个夏夜,那一晚的月亮,不是很好,总是在云层里躲进躲出,很害羞的样子。江水的声音,晚风抚林的声音,像歌唱一样,妙不可言,仿佛都在为他们召唤着对方。他们就在江水和晚风抚林的歌唱声中,又平添了一个女人幸福的叫声。那叫声,让山上的石头都焕发了活力,山上的树林也为之激奋,为他们扭起了腰身。
江边的气候是立体的,是千变万化的,是气象万千的,是一天都可以出现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孟德辉他们的村庄,就是因为气候的原因,村庄就消失了。
孟德辉永远也没想到,他的女人,因为一贯温顺的江水,永远的离开了他和他们的孩子。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和渡江那晚一样,除了看得见有些发白的江水,周围都是一片漆黑。那一晚,村庄消失了,他的女人消失了。
那是孟德辉刻骨铭心的日子,最为悲痛的日子,以至于他之后祸不单行的日子也不能和村庄消失的日子相比。那天的白天,还是大晴的天,傍晚就狂风暴雨,持续不断下到了天黑。风停了,雨停了,江水却没有停,还疯狂的暴涨,开始时和村庄的地皮一样高,房屋低一点的已经进了水。接着一些房屋不见了,高处的房屋也进了水,仿佛一下子洪水就灌满了那个小小的村落。狗已不再狂吠,鸡也不再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人求救的惊恐的呼救声。整个村庄上空布满了恐怖,喊声和吼叫声交织成了一团麻。孟德辉的家住得高一些,还没进水。因为孟德辉的水性好,他去帮助其他的人往山上逃。孟德辉跑回家的时候,他家屋子门前飘起了锅碗瓢盆,门在什么地方,已经看不见了。他站在房前的土坎上,大声叫着妻子和孩子的名字,回应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只有村庄活着的人凄惨的救命声和恐慌的吼叫声。在白茫茫的水之上,他看见了一团黑影,晃去晃来,孟德辉从水里游过去,是一个大盆,里面睡着他们的孩子。可是妻子呢,妻子不见了。
孟德辉把盆移开,一个黑黑的东西,突然往上冲了一下,孟德辉伸手一抓,是女人的头发。在大水漫进他家的时候,孩子已经睡熟了。他聪明的女人,把孩子抱了起来,放在一个大木盆里,飘在水上。水开始淹过膝盖,接着淹过肚子,越涨越高,淹过了胸脯,淹过了头。他的女人把孩子推到家门前的一棵樱桃树上,一只手抱着樱桃树,一只手抓着木盆,然后就用头顶着盆底。
孟德辉把孩子从木盆里救起的时候,孩子还在甜甜地睡着,妻子的一只手,还紧紧扣住木盆的边沿。孟德辉一下子被蒙住了,他突然之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像澎湃的江水一样从他的心底涌了上来。他十年几来苦心惨淡造就的一切,仅仅在一刹那间,就全都毁掉了。那一刻,他想放声大哭,而他却没法哭,只有一种内心的火燎灼痛。
一场暴风雨,给孟德辉留下的,只有了孩子。
孟德辉觉得没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在他们这个民族中,按照风俗,姑娘出嫁的当晚,多少人要歌唱做姑娘的苦和当媳妇的苦,譬如麻是生活中每年每月都离不开的,就从撒麻一直唱到做衣服结束。唱得感人肺腑,唱得揪心揪肝,让人听了痛哭涟涟。然而,天亮要准备送姑娘上路,得从苦情之中脱离,一起跳一个欢快的歌舞结束。孟德辉在把他心爱的人娶回来的第三天,送亲的人们要回去了,临别时向孟德辉的父母交待,唱的那首酒礼歌,一直叩着他的心,一直在他耳旁回响:
从此这姑娘交给你家,是你家的人了。姑娘年轻就象麦苗一样,还要靠你家很好的教育,教育好了,你家永远传宗接代,掌管家业,百子千孙,万代富贵。
那个时候,他认为,他们会过上好日子的。可是,妻子跟着他,还没过上一天富贵的日子,妻子却永远的走了。要不是因为那个可爱的生命,他早已和他心爱的妻子一同而去了。
一个完整的村庄,就在片刻之后,仿佛成为了一个瘟疫流行的地带,寂静,寂静得让人后怕。但是,孟德辉已经没有怕的感觉了,他把孩子抱在了怀里,坐在悬崖上的一块石头之上,他无法想像,他该面对的生活会是怎样的苍白和惨淡。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梦想着妻子能活着回来,一直坐到天亮。
他在江边淘金,淘到的比金子可贵的女人,永远的走了。
这样说,多少是有点让人相信了,江边那个地方为什么让孟德辉一直魂牵梦绕,以至于死了几次,也没死成功。
当然,用摇撸人的话说,是因为那个地方成为了他向外呼吸的一根脐带,只要还有气息存在,人就死不成。直到孟德辉坐在悬崖上的那一刻,江边种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情景,就时刻把他拉回了五十多年前。当年帮助渡江扫荡部队的场景,淘金的场景,和他的女人在沙滩上完成人性最美好的第一次的场景,终于把这根脐带缩减为零了。所以,孟德辉就那样坐着,然后,坐成了一个石头上的石头。
五
时间是一个雕刻家。一个人,在时间的雕刻中,不轻易间就慢慢老了。孟德辉带着孩子离开那条江边,落脚在摇橹人他们村庄的时候,摇橹人才十岁。现在,几个十年已过去,摇橹人也老了。当然,比起孟德辉,他又不算老,他叫孟德辉叫老孟,他小他二十岁。
摇橹人和孟德辉之间,有一根无形或者说有形的脐带连着。
摇橹人十多岁的时候,好玩水。但他不会游泳,一次不慎掉进了一个深深的水塘,恰巧孟德辉看见,跳下去,像提一个鸭子一样就把他提到了岸上。应该说,摇橹人算是把生命重生了。第二次的生命,是孟德辉给他的。从那以后,摇橹人一直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刻在了心里,发奋读书,端了一个铁饭碗。
摇橹人退休回到老家,经常去看望孟德辉。
孟德辉是这个村庄里最老的老人。
人老了,就像秋天熟透了的果子,最终要离开枝头。孟德辉已经死过几次了,儿子们把他抱上了桌子,烧纸。但是,他几次又活了回来。他说他还没最后看一眼他出生、成长、娶妻、生子的故土。要不是因为那次洪水的暴涨,他也不会像江水一样淌出那个地方,翻过一个山头,再翻过一个山头,然后,在摇橹人居住的地方,落下脚。
摇撸人居住的村庄,依然是一个深深峡谷的地方。孟德辉的孩子长大,俗话说树大要分叉,人大要分家。由于人多地少,再随着人口的瓜分,土地就分割了更是少得十分可怜。靠土地生活的人,地少了,事情也就跟着少了。一年的时间,差不多半年是闲着的。人一闲下来,反而觉得生活无聊透顶,就只有聚在一起,找些话题消磨时间,摆长脚农门阵,说东家长李家短,抽烟,喝酒,差不多每天都是这样。特别是饮酒,是他们每天必须的生活,以至于醉倒在公路上,车辆要过去,还要先把醉人拖到路的一旁,才能过去。孟德辉的几个儿子也一样,个个爱饮酒,而家里的收入除了土地上的收获,却没什么来源。因为这样,家里没有一家生活过得顺畅,都只是填饱肚皮而已。
所以,多年来,孟德辉的那个愿望,因为贫困,让他一直无法实现,也没有一个儿子能完成他的这个心愿。步行是不可能的,只有坐车,来回费用至少要个千儿八百。这对于守候着那几分土地的人来说,虽然不是天文数字,也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目了。
摇橹人听孟德辉说的这个小小的愿望,却因为一点车费而遗憾终身。所以他仅出点钱,就可以帮助他最终圆了这个梦,帮助他了却了这个心愿,把那根一直连着他的脐带缩减为了零。这一点,摇撸人觉得是欣慰的,更是乐意的。在1997年的一个春天,他把孟德辉带到了江边,搀扶着他坐在悬崖的一个石头上,看江,他说他也没有想到,孟德辉会变成一个石头人。
摇橹人带着孟德辉到江边的时候,由于江边海拔低,天气晴得又好,真是一个温暖的春天。他们到达江边的时候,白亮的阳光落在大地上,让人感到温暖又舒畅。
还没到那条江边,八十多岁的孟德辉就兴奋得像孩子。一路上显得精神焕发,红光满面,根本就没有死的迹象。看见什么,他就指着什么很激动的和摇橹人不停地说,譬如那座山变绿了,他就指着山说上一大堆话;看见了一条路,他也要说,说得口水飞溅,他都不管不顾。看见了江边的一座悬崖,他更是激动,十分自豪地说起他当年帮助,乘小船摸到那座悬崖,消灭了的一连正规军和一个保安队。
摇撸人和孟德辉虽然都算老年人了,但是,孟德辉像年轻人,总是兴趣盎然,不停的对着摇橹人叽里呱啦着。那个时候,摇橹人都很疲惫了,但为了让他高兴,摇橹人也总是强撑着精神,不住的点头应允着。
终于看到了江水,摇撸人搀扶着老孟,爬上一座悬崖,在一个像蒲团一样的石头上坐着。在他们的下面,是滚滚东逝的江水,清亮得很,平缓的地方,把雄伟的山和蓝蓝的天空都映了进去。山风吹起的波浪,把一片片的阳光划成了碎块,金银一样闪亮着,像孟德辉当年从沙砾里淘出的金子。
这条江是从什么时候存在的,谁也不知道。可能是上一辈人,或者再上一辈,或者有人在这里居住的时候就存在了,或者是天然的。反正江在转去转来的群山中,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把大山划开的一条口子。那常年四季的河水,像刀切皮肤喷涌而出的血液,咕咕不止。口子被切开后就永无愈合,越拉越大,越拉越宽。孟德辉看着这条江的时候,比以前就宽阔了许多。他四平八稳的坐在一个石头上,从后背的领口出抽出了烟杆,就盯盯地看着下面奔腾的江水。真正看到江的时候,孟德辉仿佛没有激动,他和平常在村庄坐着晒日头一样,拿出烟杆,把自己栽种的叶子烟裹好,插在烟杆上,大口大口的吸着,吞云吐雾一样。
吸完了那根烟,孟德辉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虽然他很年老了,但是他的耳朵在平常还在灵得很。过了好一会,摇橹人叫他到别处走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保持一个姿势,雕塑一样。
后来,摇撸人没有再影响他。摇撸人只是对着他的背影说,老孟,你看吧,看够了,我们就回去。
这时,一股风仿佛逆水而上,搅动了水,打湿了的空气。摇橹人回过头,仿佛看见了一股清风,带着形状,夹杂着水的腥味,直往老孟的鼻孔钻。
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摇撸人过去叫他。他坐在那里,没有答应,还是一动不动。他走过去,拍着孟德辉的肩膀说,该走了,孟德辉没有一点反应。他把手伸到他眼前晃,孟德辉依然无动于衷。摇撸人仔细一看,他的眼睛不会动了,他把手伸到鼻孔处,孟德辉已经没有了呼吸。摇橹人万万没有想到的,孟德辉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就死了,死得非常安静,也非常奇怪。
六
当摇橹人带信把孟德辉的儿子们叫来的时候,孟德辉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和当天才坐着一样,姿势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们去把他抬回家时,孟德辉像是生根了一样,怎么搬也搬不动。
孟德辉死了,他的儿子们心里尽管十分悲痛,也没有怪罪摇撸人,还对他感激不尽。他们说,因为摇撸人的解囊帮助,帮助了父亲了却一个无法了却的心愿,很多的人死去,但是他们没有父亲幸福。父亲的死,是幸福的,因为父亲把他的灵魂寄托在江边的土地上,最终能得以回归。
但是,摇撸人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向孟德辉的儿子们交代,面对孟德辉的儿子们,摇撸人什么也没说,他只感到内心深深的内疚。他想,要不是他不把他带出来,他怎么会死在那个石头之上,最终连尸体也搬不回去。
他决定在江边摆渡,一直陪伴他。
孟德辉的尸体最后变成了一个石头。
奇怪的是,自孟德辉死后,也就是1997年春天以后,江边气候变了。变得仿佛没有了夏秋冬,全是春天,和云南被称之为春城的昆明一样,四季温暖。
多年的孤山寡水边,也就在1997年以后,出现了一座房屋。再之后,逐渐有了村落。
谁都想得到,1997年开始出现的一座房屋,毫无疑问,是摇撸人的居所。因为孟德辉的死,他就再也没有回去。他的儿子们,为了守候父亲,为了感激摇撸人,或者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回到了父亲的故土,把家安在了江边,开荒垦地过起了新的生活。
再后来,因为气候的原因,因为土地的肥沃,村庄逐渐的大了起来。
现在,摇撸人身后的村庄,比那个时候还密集,还茂盛。村庄虽然没有之前那种古老和传统,但一样的炊烟缭绕,一样的鸡鸣狗吠,一样的有女人使唤孩子的声音,在村落里跌跌荡荡,此起彼伏。再一点,村庄也没有之前那种封闭和落后了。
摇撸人说得认认真真,他根本就不想瞎编什么传说。摇撸人说,自1997年他在这条江边,一晃十多年又过去了。现在更老了,回过头去,人的一生就像他摇的船一样,注定就是漂泊的,有听不完的频频的浪击声,面对风浪、急流、险滩的时候,得奋力地去划动双浆,与风浪搏斗、与急流争进、与险滩拼搏。如果用好了双浆,就能主宰这条小船,要不,就得无可奈何地任其摆布,甚至把生命葬送在江里。他说,他摇着的这条船,在水之上,不管是迎着暴风雨,或者是劈波斩浪,都得搏击。如果已经无法经得起风吹浪打,破旧了,它的归宿就完了。他指着自己的胸膛说,他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状况了。
摇撸人的话,有些悲壮。
但是,他现在每天在江面上,红光满面,仿佛早晨太阳照着江边点燃的红蜡烛一样。他的脸膛倒映在江水里,仿佛一个红红的太阳。
最后,摇撸人指着那个石头人说,他是幸福的,尽管他一生贫穷,但是回到故乡的时候,他一坐上去,就仿佛一个梦进入了他的身体,使他再也没有一点力气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