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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研究方法精选(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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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研究方法

第1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关键词:民俗方法学;会话分析;田野研究

会话作为一种社会交往,是在会话参与者的相互协作下而产生的。人们对会话的科学研究始于上世纪60年代。会话分析起源于美国民俗方法学,因此也被称作“基于民俗方法学的会话分析”,以下简称“会话分析”。

会话分析的基本目标是重建会话参与者以其各自的方式构建会话的动态过程,研究对象为所有在真实社会交际场景中自然发生的篇章(Deppermann,2008:20)。由于采集日常真实会话的诸多困难,目前绝大多数的会话分析研究以机构会话或媒体会话为研究对象。因此,如何研究真正的自然语料,成为会话分析研究者面临的一道门槛。

一、会话分析与田野研究相结合的研究范式

德国民俗方法学会话分析学者(Kallmeyer,2005;Deppermann,2008)主张,从人类学角度研究会话,即采用田野调查的方法获取真实语料。田野调查,是一种实地研究方法,指研究者深入到研究对象的生活中,以参与观察和非结构访谈的方式收集资料,并通过对这些资料的定性分析来解释现象(风笑天,2001:238)。

Kallmeyer(2005:1214)认为,作为研究者并非一个被动的观察者,只是不加反应地重构现实,而是无论在选材、转写以及分析的过程中都会用到自身所具有的基本分析资源。研究者本人的录制、取材方式都带有人类学工作方法的特点,分析过程中也会代入研究者本人的社会经验和世界知识。在田野调查中,研究者可以直接感知客观对象,特别是参与观察能掌握大量的第一手资料(郑欣,2003:52)。

二、会话分析与人类学田野研究相结合的工作步骤

会话分析与人类学田野研究相结合的研究范式主要由收集语料、组织加工语料、经验性范例和检验视角四个阶段组成。下面分别进行介绍。

(一)收集语料

第一阶段主要是收集和录制语料。如使用现有的语料库或媒体语料,则可直接获取。如要自行录制,则需严格遵守学术伦理,按照田野研究的工作步骤进行:一、培育研究网络,与研究对象建立友好的关系,以期能够获得最接近真实状态的日常对话;二、在朋友的身份下,向其说明研究意图和目的,并获得对方正式的许可,严禁在未告知的情况下私自录音;三、进行田野初探,研究者本人以参与式观察者的方式、录制音频或视频,不可干预会话的进程。也就是说,经验性研究要基于真实的交际场景,在此基础上提出假设,而不是在已有假设的前提下“搜寻”适用于此假设的语料。四、语料录制结束后,研究者考察取得的语料是否可以用于本研究,据此调整或继续研究方式;五、进一步扩大语料录制范围,建成研究可用的语料库。

(二)组织加工语料

转写是指研究者将语音或视频,根据一定的规则书面化(Deppermann,2008:40),目的是把会话过程的语言细节记录下来、加以再现,并认为所有语言细节都对社会现实的重现有不可或缺的作用。视频转写是在音频转写的基础上,对语言之外的其他模态加以描述。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也有越来越多的转写软件可以用于实践。

(三)经验性范例分析

经验性范例分析是指选取一段典型语料,首先对其进行转写及序列性分析,通过分析范例语料得出一定的假设和初步结论,目的是在前期^察的基础上进行实验性的分析。通过这一分析,研究者可以对研究问题的答案建立一些初步的假定,并通过后面的研究进行检验(段丽杰,2011:47)。

(四)检验视角

分析者在已有经验性范例分析的基础上,需要不断地反思和检验,以规避因为主观性而带来的对某个语言现象以及研究工作本身做出客观判断的危险(Kallmeyer,2005:1220)。在这一阶段中,主要通过补充新语料来验证之前的初步结论是否成立,应该补充哪些新的视角,以得出最终结论。

三、小结

综上所述,本文介绍了基于民俗方法学的会话分析与人类学田野研究相结合的研究方法、研究范式与工作步骤,回答了如何获取和研究真正的自然语料这一问题。研究者需严格遵循经验性的工作方法,一切从语料出发,根据语料的特点制定后续的分析方案。

参考文献:

[1]风笑天.社会学研究方法[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2]段丽杰.德国企业新闻会的会话研究[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3]郑欣.田野调查与现场进入[J].南京大学学报,2003 (3):52-61.

第2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关键词:Ethnomusicology;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学;学科建设;洛秦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2172(2013)04006209

缘起

2005年初冬,人类学家庄孔韶教授到北京大学社会学系讲学,内容是介绍使其蜚声海内外的关于四川小凉山彝族宗族祭祖仪式戒毒的民族志电影《虎日》[1]的建构。席间笔者询其编著的在国内很有影响力的《人类学通论》[2](2002)中音乐人类学章节缺失的缘由,庄教授只说再版时请洛秦教授补写。但是一直到2011年洛秦教授编《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3](以下简称《导论》)出版,还是没有见到忝列“音乐人类学”章节的《人类学通论》修订版。缺失的缘由是人类学家囿于音乐研究的专业技能望而生畏的习惯性放弃,还是国内民族音乐学研究缺乏与人类学界必要的学术沟通与交流?音乐学者去做人类学家的研究很是鲜见,而人类学家说说音乐的事儿还真有如彭兆荣[4]等凤毛麟角的代表。对于人类学知识的缺失或说渴求已使当下一些音乐学专业的硕士和博士到人类学院所读博士和做博士后等,这屡见不鲜的事实昭示人类学对音乐研究的影响在逐渐加强。

《人类学通论》没有“音乐人类学”章节,使号称研究“人类文化”的人类学在实践中绕道音乐而露出了人类学(者)研究文化的“软肋”。但《人类学通论》的出版,体现了20世纪初以来近百年间从林惠祥、吴文藻、许烺光,到、林耀华先生等学者前赴后继的学科贡献,并吸收借鉴了国内外最新的人类学研究成果,将许多新兴的、成长的人类学领域如历史人类学、影视人类学、医学人类学、都市人类学等分支学派纳入书中,召集全国学界三十余名中青年精英参与编写,反映了学科成熟的团体风貌和后劲迅猛的学术势头。洛秦教授编的《导论》出版对于民族音乐研究领域的影响与庄孔韶教授主编的《人类学通论》出版对于人类学界的影响,有异曲同工之妙,并因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的特殊发展背景而彰显重要的学科品格。

一、《导论》主要内容及结构

《导论》“编者前言”相当于简短的“序”,是一个谦和的编辑动机言说。在以Ethnomusicology即音乐人类学(或称民族音乐学)的中国实践的低调叙述中,凸显了一种务实和朴实的、和风细雨的学术品格。面对国内音乐学术界对音乐人类学认识的褒贬不一的现实,“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表明了一种务实研究的实践作风而不是空谈,有着“实干兴邦,清谈误国”的当下旨趣,也力图避免空谈论争的浮泛。“编者前言”断判王光祈将比较音乐学引入开启音乐人类学中国实践的萌芽,改革开放后的1980年南京民族音乐学术会议是音乐人类学正式登陆中国的“标志”,由此至今的三十年间基本实现与国际学术界的同步对话和交流,完成了基本的学科建设框架、积累了中国初步实践经验。轻描淡写之间,掠过多少学科成长的步履维艰。随后是同类少有的“学术及编写凡例”,以及洛秦、萧梅、薛艺兵、杨民康、宋瑾、管建华、汤亚汀、齐琨、胡斌、黄婉、吴燕、徐欣、庄晓庆和张延莉等14位作者简介及生活近照,表明编写规范和对合作者的尊重及推崇,增强读者对书著的感知和把握。

全书主体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学科发展历程”是本书历史性素描,以单一的章节“第一章,音乐人类学的历史与发展纲要”为题,分别从19世纪前,19世纪,20世纪初、中、晚的西方音乐人类学的发展历程描述以及中国人前后的跟进与实践,这个线性素描勾勒了音乐人类学的昨天、今天以及对明天的展望,特别是清晰叙述西方音乐人类学的历史脉络后,作者巧妙地处理与中国传统音乐研究和民族音乐研究的关系,使用“人类学的中国实践”一词,如同使用“中国特色”一样,消解和包容了学术上不必要的排外和内耗的可能。可以说,“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的提法是洛秦教授独具匠心的创作,是在多年游历西学之后结合中国本土经验的智慧结晶。他兼顾当前中国音乐学术界对Ethnomusicology或称民族音乐学(传统音乐或学问或学科)或称音乐人类学(人类学之音乐研究)的认知和考量。

主体之第二部分“理论与方法”共有六个章节。第二章“音乐人类学的性质和学科名称”在介绍Ethnomusicology译名的多种论争之后,对于这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采取兼容并蓄的思路,化解了纠结着三十年来学术界因对民族音乐研究之热爱的、观念史问题之贡献。而这种贡献和热爱有学术路径“民族”化的文化标签式的情结,也有趋于构建中西合璧的良苦心智使然,亦有人文大学科构建的抱负顶真。见仁见智,诸多的名号逐渐归为“民族音乐学”与“音乐人类学”之别。作者在谈音乐人类学“学科”的话题中触及到了学科的硬伤,在阐明音乐人类学主要研究活态音乐事件和口传音乐以及音乐作为文化的研究的性质后,坦然说了“音乐人类学”是一种非学科的“观念、思维和思想”(46页),这的确需要勇气和智慧。而我们的音乐人类学在边界膨胀之后如何重新建构洗牌?作者留下一个缓冲带——加了一个附录:《称民族音乐学,还是音乐人类学——论学科认识中的译名问题及其“解决”与选择》,既然是“学科认识中……”,自然暂时可以没有定论。

第三章“音乐人类学的实地考察”开宗明义,马林诺夫斯基在对特罗布里恩德群岛田野调查模式及其《西太平洋的航海者》成为科学民族志诞生的标杆,彰显着音乐民族志学习人类学文化民族志范本的风向。不过,鉴于国内音乐学术界解读Fieldwork的现实,人类学界习以为常的“田野工作”(field works)变成了被音乐学界些许认同或从众理解的“实地考察”,以求国内音乐界对非“田间野外”的风雨桥、游方场、堂屋唱等民族尊重的语言性规避,毕竟国内的传统音乐研究不是建立在迥然各异的他文化的基础上,而是深深扎根于情同手足的民间情谊的血肉文本书写。而第四章“音乐民族志写作”从人类学“民族志”(ethnography)说到“音乐民族志”(Music Ethnography),虽说广泛意义上任何记录族群文化的材料都是民族志,但具有学科方法品格的民族志是居于个体田野工作经历的个人著述,其学理渊源是西方人类学的田野书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官方修志的“地方志”“民族志”“音乐志”“民族音乐志”的集体性志书以及个人游记大相径庭。而作者在打开“音乐民族志”与“民族音乐志”的纠结后,用人类学的“深描”(thick description)与“阐释”利器,再度阐明“音乐民族志”所应有的人类学底蕴,也体现由音乐记写(“浅描”)向音乐阐释的“深描”的强调。

第五章“音乐人类学的观察与参与”在“主位-客位”和“局外-局内”的方法与视角的叙述中,让我们感觉到音乐领域研究如同马林诺夫斯基“库拉”交换研究形同“经济人类学”(经济的人类学研究)、格尔兹研究巴里岛人的斗鸡看到法律人类学(法律的人类学研究),音乐研究有作为人类学部类意识之感(在这里我们不必论争Ethnomusicology前世今生的异同,只是此地共时性的“音乐人类学”认知)。作为类同于人类学的部类研究,第六章“音乐人类学的记谱与分析”和第七章“乐器文化学与乐器分类”使我们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从事人类学研究的一群人,面对包打天下“文化”研究抱负的人类学理想,却不得不舍去这块蛋糕。因为涉及音乐本体的研究,需要非常专业的音乐知识和技能,而这些知识和技能不仅仅是符号阐释,而且也是个人音乐技能的考验。作为音乐的民族志,音乐本体是躲绕不开的拦路虎,记谱就是一个基本研究的试金石。记谱不仅需要知道记谱的符号,明白表达什么意思,还要会读谱,知道写的是什么,最后,还要有音乐的理论水平,根据记谱和临场体验,分析音乐本体,这就必须是音乐的专业表达,[美]彼得·基维(Peter Kivy)在《纯音乐:音乐体验的哲学思考》一书的《导言》中非常精辟地说道:“在所有美的艺术中,音乐是唯一一门拥有了专业知识和专业词汇才能跟‘学者对话’的一门艺术”[5]。由于需要较为专业的知识,就把这种人类学的音乐研究独立出来,起了“音乐人类学”的名称,而很多不以关注音乐为己任的人类学著作,遇到歌舞也就一带而过,不做仔细的研究。事实上,一个社区,只要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音乐的存在,至于人类学家是否研究音乐本体(能否研究是另一个话题),就由课题的需要决定了。作为音乐人类学者即便是研究音乐文化事项,最后的落脚点也不一定是音乐本体,也可能是音乐作为艺术门类或作为文化门类体现出来的特点或启示。

主体之第三部分分为九章。这一部分主要编写了当前音乐人类学研究的新方法和论域,体现了《导论》并非重复“概论”的与时俱进思想,让我们及时跟进音乐人类学的学术前沿,而不仅仅是“音乐人类学概论”式的基本概念普及。

第八章“‘新史学’视野下的音乐人类学与历史研究”介绍了西方音乐人类学研究中的“新史学”倾向,并以“附录”的文本佐证音乐人类学研究中的历史经验参与。传统的人类学和音乐人类学以研究无文字民族和口传文化为旨趣,其历史维度先天贫血,没有记载或缺少文献,使得共时研究成为必然的选择,因此遭遇了历时性缺失的谴责。时过境迁,今天的人类学和音乐人类学研究,不仅蒂莫西·赖斯(Timothy Rice)在《关于重塑民族音乐学的模式》[6](1987)中借用格尔兹针对仪式研究提出的“历史构成、社会维护和个体适应经验”分析观念对梅里亚姆(Alan P. Merriam)的“概念、行为、声音”三维模式进行改造,理论化地对音乐人类学提出了历史维度的研究要求;而且要求共时性与历时性并重,这意味着音乐人类学研究从无文字族群向高文化研究的拓展和迈进。只有这样,无文字族群文化的泛历史或口传历史的研究在文明社会中才有了根本性的转型,“附录”的昆剧研究成功例证就是汉族文献丰富的注脚。人类学化的历史学互文性研究使历史研究部有了当代的烙印,凸显了个体对历史的感性认知,如作为“新史学”代表的《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7],[美]柯文把发生在中国晚清时期的“”在历史不同时空中的认识和解读进行挖掘,体现了历史学与人类学结合的巨大人文价值。历史学化的人类学研究彰显了人类文化的时空底蕴,全球化的时空没有了“异样”的他者,音乐人类学的研究没有理由置之度外,而更应跟进当下,走向更加立体化的历史视角。

第九章“城市音乐人类学”不是音乐研究的中国式“农村包围城市”宣言,而是从农村到城市的研究视阈的扩展。城市音乐人类学也不是作为一个学科的添设,而是学科历史转型的一个论域。诚如上文所说,现代化过程中“全球化的时空没有了‘异样’的他者”,封闭的社区已经不复存在,不管是对于现实中国的研究者难以作实际居住式的参与观察而变通作“家门口的田野”,还是学科跟进现代社会社区多样化音乐活态的现实,拓展学科边界包容日新月异的城市音乐如摇滚等非艺术音乐的即兴表演活动,失去了艺术审美尊贵地位的城市音乐生活在不同价值指向的牵引下进行着平俗的展演,或服务于政治的布道,或歌颂于企业的投机,或从众于市民的戏虐,或认同于纨绔的宣泄,换言之,与主流话语大相径庭的社会音乐活动层出不穷,并因城市巨大的人力资源而甚于乡村的变化,内特尔1978年写的《八城市音乐文化:传统与变迁》“前言”[8]说,财富、权力、教育、职业分化、人群整合、民族交融、文字传媒、贫富差距等问题以及生活样式的繁杂使得城市化过程中来自各地不同的音乐风格和体裁汇集导致的文化变迁吸引了学者将目光从乡村城镇转向城市音乐文化生活,同时城市音乐人类学的研究也可以更好地借鉴和实践“新史学”的研究方法。

第十章“象征主义和音乐符号学”和十一章“仪式音乐研究”,前者主要是一种研究观念和方法,后者主要是一个研究领域和论题。它们都因音乐语言的关联而分别与象征、符号、结构及仪式搭上不同的关系。作者不辞辛苦,在仔细梳理这些理论的来龙去脉后,最后落脚在中国的实践现实上。第十章说明了象征理论和符号学在音乐人类学研究前景以及中国实践,而第十一章则从宗教仪式的角度叙述了仪式音乐研究的理论视野和中国经验的创新拓展和丰硕成果,全面地介绍我国仪式(宗教)音乐研究的不菲成绩。

十二章“文化相对主义与音乐人类学”追述了“文化相对主义”产生的历史过程,并对其应有的学理进行了多角度的分析和梳理,对于初入人类学门槛的研习者,具有很好的引导作用。“文化相对主义”是一个聚讼不已、欲说还休的话题,其产生本身就是“欧洲文化中心论”流布的悖论(副产品),也是人类学(音乐人类学)洗心革面的产物。对于西方学术界,服务于殖民时期的文化中心论(源于进化论)在二战后纷纷独立的民族国家和地区没有了市场,文化相对主义恰好成为了人类学学者反思性研究的方法和利器,既解决了与作为田野工作对象的发展中国家和地区的相互关系,又成为发展中国家和人类学者民族文化自我认同的理论根据。问题在于,强调文化相主义的人类学在取得重要研究进展的同时,却留下一个难以释怀的症结,即作为进化结果的人类族群,自从殖民时期以来打破族群边界跻身共时性世界空间,人类社会文化能否回归历时性的坐标体认?同智力文化的个体差异是可以相对而论,而不同智力的文化是否还是必须有一个普同性价值判断?既然唯物(生物进化与社会进化)进化必然快慢有异,又何以判断非同智力及其文化?无论如何,“文化相对主义”作为一种学术研究的价值观,对于推动西方学术界和非西方学术界人类学和音乐人类学的发展找到了共同的价值支点,极大地推动了学术的发展,这是不争的事实。

十三章“社会性别与音乐”和十四章“音乐人类学新研究,‘离散’音乐文化”是一种新研究视角和论域,也是我国音乐研究的薄弱环节。“社会性别与音乐”的问题是随着20世纪70年代女权主义的兴起而出现的研究视角,实际上作为文化的音乐在被研究时,往往忽略性别角色的问题。“乐者为和,和则相亲”(《乐记》),享乐向来是男子的特权,也因此音乐研究中的性别视角会因为男权社会思想的影响而简化为忽略女性声音的单一呈示,女性操演音乐文化的把控又往往附属于男性权力的需要,难有独立话语权去拒绝男性知晓甚至是参与。只有个别的音乐可以从社会性别文化去关注,往往也是那些作为非主流文化而活跃在女性边缘话语圈中的亚叙事,如中国妇女的“哭丧”“哭咒”和“哭嫁”三哭等音乐文化,值得从性别的角度去加以解读。女权主义在音乐人类学中的应用在于提示我们从女性角色的角度诠释音乐,为传统的音乐研究拓展新的研究路径和视角。“离散音乐”研究也是近年来逐渐为人们关注,其中“飞地”音乐文化现象在中国为人们关注是因为1979年至2009年《中国民族民间十部文艺集成志书》编撰中大规模地毯式的音乐调查,但由于集成编撰工作的艰巨和离散文化缺少理论指导,所以没有很好取得“离散音乐”研究的成果。但随着21世纪全球化进程的加剧,城市里聚集某地某些“离散”族(人)群和“离散”文化的存在,使“离散音乐”文化研究成为一个与时俱进的现实。上海音乐学院已开研究风气之先,取得了“离散音乐”文化研究的初步成效,不管是拓展音乐人类学研究的领域还是佐证国家文化策略的建设,“离散音乐”文化研究逐渐从边缘走向中心。

十五章“音乐人类学视野下的多元文化教育”介绍了北美人类学家参与音乐教育合作的源流,并在多届国际音乐教育学会会议上发表了影响深远的发言,使多元文化教育价值得到世界范围内认同,特别是1994年著名音乐人类学家内特尔(B. Nettl,1930~)参与起草和主稿的国际音乐教育学会《为世界范围音乐教育倡议的信仰宣言》和《关于世界音乐文化的政策》两个政策性文件,佐证列举了1996年出版的由[美]杰·托德·提顿(Jeff Todd Titon)主编的《音乐世界》、1999年出版的由众多音乐人类学家参与的远程电视教材《探索音乐世界》和2003年出版由内特尔主编的《世界音乐概览》等三本多元文化的音乐教材。为音乐人类学的多元文化教育价值在世界范围内的推行,增添了新的出路,而且也为和谐世界程序的建立提供了丰富的教育资源和人文给养。

第十六章“后现代思想与音乐人类学”把音乐人类学放到后现代文化语境中,从后现代文化哲学思潮的角度,对音乐人类学遭遇的可能性影响做了广泛的关注和大胆的预测,在学科边界和特定情境的悖论中审视音乐人类学,提出了中性化研究的走向。人类学和音乐人类学研究现存文化,并与民族民间的传统活态文化为主要的研究对象,研究对象的非后现代性是否可以移植后现代人文思潮的方法和观点?作为《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9]和《写文化》[10]之后的人类学特别是音乐人类学,很难与“—个人文学科的实验时代”接轨并继续,当下主体叙事的传统性使然,后现代思潮对音乐人类学的影响依然犹抱琵琶半遮面。遭遇叙事危机挤兑的人类学,是否能够在对音乐的描述叙事中轻松地采用浪漫的笔调和奇特的结构整合田野的材料?走进日常生活的人类学和音乐人类学与后现代思想有多远距离,本章促使我们思考。

该书主体部分的十六章之后有长达78页的三个附录:附录一是《西方音乐人类学家简介》英文原文,有37位西方音乐人类学家的简介;附录二是375篇西方音乐人类学英文原著的参考书目及推荐阅读书目;附录三是中文类音乐人类学的276篇论文、57部著作和13部译著等参考文献及推荐阅读书目。

二、《导论》的编写特点

《导论》不是一个概论性的教材,而是引导年轻学人入门现代音乐人类学的专业向导,其所涉猎的学术思想和理论谱系极其丰富。此书编写站在音乐人类学学科建设的高度,高屋建瓴,娴熟驾驭中外音乐人类学学科发展的理论和方法,旁征博引,从学科历史、理论与方法、研究新论域等方面作了宏观、系统的介绍,体现了以下几个鲜明的编写理念和特点:

(一)系统梳理和介绍音乐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来龙去脉

目前国内音乐学术界对音乐人类学的认识还处在仁智不一的阶段,而系统介绍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的著作并不多见。不仅仅是出于普及和扫盲音乐人类学学科知识的需要,而且对于初入音乐人类学门槛的青年才俊,也有必要有一本系统而仔细介绍音乐人类学学科理论和方法的导引著作,更何况对于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认知,还必须有一个系统的介绍和宣传,《导论》的产生就是居于这个思想的产物。撰写者在广泛认真而细致地查阅大量相关音乐人类学研究文献及其相关学科理论的基础上,不厌其烦地梳理介绍学科术语理论,对于重要的术语人类学家及音乐人类学对于重要的理论与方法,认真谨慎地梳理其源起、发展脉络,其代表学者和著作,附有英文原名、生卒年限、出版年限等,使人阅读后能够清楚地了解理论与方法的来龙去脉,而不是使人如坠云里雾里的空降的术语和理论。

如第一章“音乐人类学的历史与发展纲要”讲到“比较音乐学”(Comparative Musicology)的产生时,追溯到音乐记载在早期殖民主义对殖民地文化做全景式描述时作为附带品和点缀,采取“科学性”的中立态度,产生欧洲中心论的萌芽和欧洲标准的观念,发展了“社会文化进化论”及对“和谐的普遍性”的推崇。启蒙运动倡议批评“欧洲中心主义”和更为严谨研究“非欧洲文化”,法国启蒙运动思想家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出版《音乐辞典》(1768)对非西方音乐文化多样性的认可。“和谐的普遍性”推崇是自然法则和数学的魅力所致,17世纪美尔瑟尼(Mersenne)用数学规范音乐的企图得到赫尔姆霍尔茨(Helmholtz,1821~1894)发明实验测音仪器的支持(P.9),受普理查德(Prichard)民族学派研究方法的影响,依然是“摇椅式”研究的卡尔·恩格尔(Carl Engel)用比较的方法建立了“民族音乐”理论,而英国语言学家A.J.埃利斯(Alexander John Ellis,1814~1890)则在其基础上建立比较音乐学学派,使埃利斯成为“比较音乐学”的创始人。1885年埃利斯《论各民族的音阶》提出的“音分法”和1877年爱迪生留声机的发明推进了音乐的实验室研究,以施通普夫(Carl Stumpf,1848~1936)和霍恩博斯特尔(Erich Moritz von Hornbostel,1877~1935)为代表人物的“柏林学派”成了比较音乐学的大本营。至此,我们厘清作为音乐人类学前身的比较音乐学的产生及其与人类学民族学(派)的历史渊源。

又如第十章“象征主义与音乐符号学”讲述“象征”(Symbol)理论来源,不是空降术语,而是从涂尔干(Emile Durkheim,1912)群体研究和象征表达,弗洛伊德(SigmundFreud,1950)精神现象的象征表现研究,马林诺夫斯基语言象征研究,列维斯特劳斯(ClaudeLeviStrauss,1963)文化象征体系研究,克利福德·格尔茨把文化活动作为象征符号研究,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仪式的结构象征研究以及道格拉斯(Mary Douglas)日常生活的仪式象征研究等,按照理论发生和影响的时间顺序,娓娓道来,清楚而明白。讲到符号学时,从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和美国哲学家皮尔士(Charles Sanders,1839~1914)的符号学理论讲起,索绪尔语言学中的“能指”和“所指”、“语言”与“言语”,皮尔士的“符号”与“对象”、“象征”与“意义”都具有二元结构的特点。认为文化类同语言,可以作为符号体系观察,从而构成音乐人类学的符号学和象征理论的来源。如此等等,这样的溯源,使读者特别是音乐学的读者容易找到入门的路径,对于需要进一步深入的人,提供了一个学习的向导,而不至于被共时性话语呈现而遮蔽了理论和方法应有的历时性特征,使读者成了摸象的盲人。

(二)引介音乐人类学新的学科前沿

《导论》虽然叙述音乐人类学的历史只有一百多年,却经过了“比较”“民族”和“文化”三个阶段;从“摇椅式”研究到“田野观察”,再到“新史学”视野,音乐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不断地更新;从“非欧音乐”研究到“全部音乐”,关注、研究对象不断扩大,学科边界不断扩展。一方面,19世纪学科林立的分门别类划分研究的需要,没有独特学科方法和固定对象,使得借鉴方法和泛化对象的音乐人类学不断招致非议,是学科还是方法观念的论争不绝于耳,但追随者却不断增多,逐成气候。不管是音乐学的人类学研究,还是人类学的音乐研究,音乐的人类学研究却一刻没有被人们放弃。而至于叫什么学科名称,中外均有论争,但跟随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和观念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受现代文化思潮的影响,在经过传统的小社区研究之后,音乐人类学的研究在不断扩展边界的同时,也在寻找新的研究视角。《导论》放弃一般概论的基本叙述路径,不再面面俱到讲述田野工作的相关事宜,而是直接切入音乐人类学新研究,重点引领好学之人进入学科研究的学术前沿。居于学科研究的历史与现实,《导论》中“‘新史学’视野下的音乐人类学与历史研究”是历时性维度缺失的矫正导引,是对历史语境的一种研究关顾;“城市音乐人类学”是从乡村社区口传音乐研究转向城市社会音乐研究的新领域,是简单社区向复杂社区音乐文化研究的现代转向;“象征主义与音乐符号学”是音乐人类学学科理论与方法的新拓展,也是人类学叙事危机在音乐人类学中阐释突围的路径寻找;“仪式音乐研究”是音乐研究的仪式学观照,赋予了音乐研究中仪式音乐本体研究的文化意义和深层解读;“社会性别与音乐”一反音乐研究中的无性研究惯习,以女性主义的理论和视角深入挖掘音乐文化中女性角色意识和女性亚文化特色;“音乐人类学新研究:‘离散’音乐文化”是对居于传统飞地文化(或孤岛文化)的解读和现代移民群体文化的漂移关注,是极度扩张的现代社会亚群体文化的研究引领;“音乐人类学视野下的多元教育”引入音乐教育有些唐突,但是多元文化教育的理念解决了音乐人类学知识生产“向何处去”的终极问题,赋予了研究的价值和意义;而十六章“后现代思想与音乐人类学”则是人文学科“表述危机”在音乐人类学中的思辨体现,也让我们在关注社会日常生活音乐文化地位的同时,有一种关怀象牙塔文化思潮的情怀。这几个方面,无一不是传统音乐人类学的新突破和新拓展,体现出《导论》引领音乐人类学学科前沿的抱负和雄心。

音乐人类学是舶来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对于我们这个亟需音乐人类学学科史论与方法滋润的中国音乐人类学实践,作者罗列了西方音乐人类学发展史上重要的学者和重要的代表文献,使执著于音乐人类学学习的学人能够查阅原文和找到进一步深入学习的方向和路径。

(三)学科团队的集体编撰及中国实践的展现

《导论》是洛秦教授及其合作者的力作,建立在大量“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经验的基础上,吸收了国内外的最新研究成果,显示了非同一般的、严谨的学术态度和宽广的学术视野。一反个人编著的惯习,组织了我国主要从事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学的中青年学者,对“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采用了较为独特、新颖的叙述方法,体现了其较为前沿的学术观点,为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学的中国实践打开了一扇崭新之门。特别是召集全国学界14名中青年学者参与编写,反映了音乐人类学学科中国实践“筚路蓝缕”走向壮大的团体风貌和后继有人的学术势头。

音乐人类学在中国实践遭遇了较多的尴尬和难堪,第一个问题是民族音乐学会改弦易辙,使襁褓中的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学)成了“无妈的孩子”(见下文“学科重建标志”);第二个问题是学科名称是民族音乐学、音乐文化学还是音乐人类学等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11];第三个问题是舶来品的民族音乐学(即Ethnomusicology)传入的标志性事件“南京会议”的发起人是否是高厚永先生[12]?第四个问题是音乐的文化研究(即音乐人类学)是学科还是思想方法?蒲亨强教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13],洛秦教授表达了许多情况下不得不把“音乐人类学”尴尬的作为“学科”(P45~46)。我们在想,有哪一种思想和观念对音乐研究的影响如此巨大,以致追随者前赴后继?是传统的科学规范过于苛刻,还是音乐人类学边界的自我膨胀坍塌了本身的学科大厦?如何看待这个“不是学科又是学科”的奇特研究范式,值得我们思考。第五个问题是“音乐人类学”研究存在的所谓“去音乐化”现象,是有回避本体还是本体过于简单亦或是课题需要使然?李方元教授做了很好的探讨[14]。

不管是第一个问题学科“少年丧母”的先天不足,还是第二个问题学科“正名”之争的无奈,对于这个本身就是“槲寄生式”的殖民成果的学科(或学问),面临着学科合法性的追问,亦或是第四个问题音乐人类学是学科或是观念思想?我们的困惑是“槲寄生”于殖民时代的人类学和音乐人类学随着二战后民族国家的纷纷独立,提供殖民统治资治的动力和市场已不复存在,“他者”已不是殖民对象,异文化研究不再只是[美]鲁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1887~1948)研究《菊与刀》(1946)[15]的殖民需要,也有[美]玛格丽特·米德(Margaret Mead, 1901~1978)研究《萨摩亚人的成年》(1928)[16]以观照自身的目的。研究的动力,有的是得到某一机构的资助而为其提供资鉴服务,有的是为了学科学术的发展而乐此不疲。缘起于殖民需要(或说槲寄生式)的人类学由于有了特别的研究方法(田野作业)和研究对象(他者文化)而跻身于学科之林,而同样缘起于殖民时期(或说槲寄生式)的比较音乐学如果不嫁接于人类学阵营——代表事件是乔治·赫尔佐格(Herzog George,1901~1983)1925年投奔到博厄斯(Franz Boas,1858~1942)门下——还会有怎样的发展?比较音乐学独特的研究方法将会是什么?学术空间还有多大?音律的比较?音阶的比较?换言之,比较音乐学向民族音乐学的转换是偶然的事件还是必然的选择?

从1885年“比较音乐学”(埃利斯:Comparative Musicology)到1950年民族音乐学(孔斯特:Ethno-musicology)再到1964年音乐人类学(梅里亚姆:The Anthropology of Music),关注族群、关注文化成为一种趋势,并且沿袭应用人类学经世致用的价值取向进行研究,如约翰·布莱金《人的音乐性》、安东尼·西格尔的《苏雅人为何歌唱》等等,通过音乐的研究最后落脚到文化的启示上,唯有此,通过个案的研究提升研究的视角和品格,达到与大学科对话的目的。可以说,比较音乐学与人类学的嫁接后的Ethnomusicology,在失去殖民需要推动的支配后,处于更加“寄生”的状况,田野作业的方法是人类学的,研究对象是音乐学的,达不到构成传统学科的标准。因方法论而不能归属音乐学被责备为“去音乐化”倾向,归属人类学又因人类学者难以驾驭“音乐本体”而困难重重。如果我们囿于学科的归属而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不妨我们把这个称为观念的“音乐研究”归属“人类学”学科,作为下属部类研究,名正言顺。至于在研究中强调是本体还是文化,那根据课题需要而定,不必固执己见。窃以为梅里亚姆用“The Anthropology of Music”(音乐人类学)强调Ethnomusicology研究的人类学路径后,虽然学科名称沿用“Ethnomusicology”没有用“The Anthropology of Music”或“Music Anthropology”,但是后继者多用了梅里亚姆关于音乐研究人类学方法的“概念、行为、音声”三重认知模式,换言之,梅里亚姆之后的名称没有变,但是研究方法的梅里亚姆模式已广为接受。

音乐人类学与中国“民族音乐学”是有区别的,所以,洛秦教授称为“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在编著《导论》前,洛秦教授就主编了一套五卷本的“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文库”[17],较为全面地收集了国内具有音乐人类学思想和观念的文献,成为编著《导论》的文献基础;又组织团队进行了城市音乐人类学-上海城市音乐历史与文化研究、“离散文化的音乐飞地研究”等新研究,提出了“音乐文化诗学”的研究方法[18]等,成为编著《导论》的实践经验基础。《导论》是十多位作者的集体心血,也是三十年来音乐人类学的中国集体实践经验的成果展现。

三、《导论》的学术贡献及价值

该书是国内第一部以人类学视角撰写的“音乐人类学理论与方法导论”,反映了作者的学术取向,对我国音乐学学科及民族音乐研究发展有不可忽视的作用。

(一)中国“民族音乐学”学会分化后的学科重建标志

众所周知,虽说有王光祈、萧友梅在20世纪初将比较音乐学(Comparative musicology)引入,但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学真正进入大陆音乐学界却是以1980年南京艺术学举办首届“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为标志。由于“民族”一词在中国的多义读解,既可以泛指“中华民族”,也可以特指“少数民族”。因而中国传统音乐研究、民族民间音乐研究以及中国少数民族音乐研究都可以皈依“民族音乐学”旗下,使之可以囊括民族音乐之学科或民族音乐之学问的含义,并且由于Ethnomusicology(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学)具有“民族音乐学”的译名而被包容进去。这一个兼容并包研究的名号,汇集了一群从事民族音乐研究的学者和音乐集成编撰的工作者,为中国民族音乐研究轰轰烈烈地工作着。

可是好景不长,伴随着“为民族音乐学”名号的论争,经过1982年中国音乐学院举办“全国民族音乐学第二届年会”,1984年分化为“全国民族音乐学第三届年会”(少数民族音乐专题)贵阳会议和“全国民族音乐学第三届年会”(民族音乐形态研究)沈阳会议,贵阳会议倡议成立“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会”;或者过于厚重的历史使汉族音乐必然成为专门的领域,过于宽广的族群使少数民族音乐研究必须设定专门的旗号,进而到1986年在齐齐哈尔市召开的民族音乐研究学术讨论会就直接成第二届“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年会,并追认“全国民族音乐学第三届年会”(少数民族音乐专题)贵阳会议为第一届年会;而时隔一月之后在中央音乐学院召开的第四届民族音乐学学术讨论会也改弦易辙,成立“中国传统音乐学会”取代“民族音乐学会议”,新成立的两个学会每两年召开一次学会年会。至此,“民族音乐学会议”已不复存在。

这个轻描淡写的学会历史叙述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学科伤痛,就是以“民族音乐学”名义起家的研讨会(学会)最后抛弃了“民族音乐学”,使Ethnomusicology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儿。1980年的“民族音乐学会议”囊括了“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或研究)”“(汉族)传统音乐学(或研究)”和Ethnomusicology(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1984年开始分化出“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会”,剩下的“民族音乐学会议”理应还有“(汉族)传统音乐学(或研究)”和Ethnomusicology,可是1986年成立“中国传统音乐学会”取代“民族音乐学会议”(高厚永语)[19]后,主要以研究汉族传统音乐为目的的“中国传统音乐学会”已经不能涵盖“民族音乐学”含义,Ethnomusicology只能游离出来,没有了安身之所,开始了从1986年至今长达二十多年的漂泊。

俗话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管人们是否承认,以洛秦教授为代表的学人群体,以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以及上海音乐学院研究生专业建设为学科平台,以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和《音乐艺术》为学术阵地,彰显音乐研究方法的事实选择,结出丰硕成果——即是这本洛秦主编《导论》的出版,使之成为中国“民族音乐学”学会分化后的Ethnomusicology(音乐人类学)学科重建标志,成为一面旗帜,其过程有些惨淡经营的悲壮色彩。

(二)音乐人类学“中国实践经验”的明证

Ethnomusicology直译为“民族音乐学”或意译(或另用)为“音乐人类学”等名称,区别在哪呢?是空穴来风吗?“Ethnomusicology”分明是个舶来品,不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学科,而实际上欧洲启蒙运动以来热衷于学科分门别类的研究时,我国的学科意识也不是十分的强烈。从构词法译“Ethnomusicology”为“民族音乐学”可以兼容我们习惯的“民族音乐之学”,难道改弦易辙的“传统音乐学会”成立时就没有意识到是对“民族音乐之学”某种意义的扬弃或说放弃?学会更名行动时不去论争称“民族音乐学会”或是称“传统音乐学会”是否有利中国民族音乐研究,而是囿于“民族音乐学”与“音乐人类学”称谓的辨析,对“民族音乐学”有些“抽象的肯定(名称之辫),具体的否定(学会哗变)”的意味,这个“羊头”还要不要挂?基于中国的现实,又何必要“民族音乐学”的嘘头?因有“传统音乐研究”使得“民族音乐学会”有了“民族音乐之学”的底气,而失去“传统音乐研究”之后的Ethnomusicology(以学会为标志,即民族音乐学会)还有多少中国的“民族音乐之学”的维度?

音乐人类学,爱之则趋之若鹜,恨之弃之如敝屣。这也正如《4′33″》,如果约翰·凯奇(John Milton Cage,1912~1992)不是音乐大师,有谁会把《4′33″》当音乐看?因为凯奇是音乐大师,我们难以望其项背,所以我们没有怀疑过《4′33″》的音乐性!音乐人类学,这个扰乱我们音乐研究传统思维惯习的“怪物”,究竟要如何理解,如何贴上标签,才能让我们跟上大师们的思路?人类学传入国内没有跟民族学打架,接受了!数学传入后取代了“算术”,也为国人接受了!可是,这个“音乐人类学”怎么就会招人另眼相看?

时来运转,2005年1月1日成立的由上海市教委主办、以上海音乐学院为依托、以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为主题的研究机构——“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研究院以洛秦教授为首席研究员,特聘研究员有杨燕迪、韩锺恩、萧梅、汤亚汀、薛艺兵、宋瑾、杨民康、管建华,以及台湾大学沈冬、美国威斯利安郑苏、美国巴德学院Mercedes M. Dujunco、美国加州大学Helen Rees等著名专家学者组成,分别来自上海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美国大学等。“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的成立,使Ethnomusicology(音乐人类学)在中国有了安身立命的居所,结束了近二十年(1986~2005)处于散兵游勇的研究状况。在E-研究院的倡导下,从国际语境中的音乐人类学观念和方法、中国视野中的传统音乐声像行为、上海地域中的城市音乐文化三个方面进行研究。在与国际学界广泛交流的学术环境中,建立现代信息化工作平台,与国内外大学和研究机构联手,整合和优化研究资源和人才,围绕“中国视野的音乐人类学建设”为目标,开展扎实且具有创新意义的基础研究。

正像《导论》“编者前言”所说,“30年后的今天,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已经基本实现了与国际学界的同步对话和互动,并且已经获得了不少成果和新的认识,不仅完成了重要而基本的学科建设框架,而且‘中国经验’探索进程也已逐渐开启,并获得了初步的积累。”回想三十年前(1980年)在南京艺术学院登陆的“民族音乐学”在学会改制(1986年,如同釜底抽薪)失“陆”(失学会依托)之后,好不容易经过二十多年的艰苦奋斗,才有了今天的以洛秦教授为首席研究员的“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为音乐人类学的学科发展做出了巨大的成绩:一是从2010年开始以音乐人类学方向(原为民族音乐学)招收了博士研究生及硕士研究生,并开设了音乐人类学博士后工作站,其毕业生已经逐渐成为当前音乐研究的骨干;二是E-研究院研究员居于音乐人类学的研究领军地位,其研究如城市音乐文化研究等引领和辐射了国内音乐人类学研究的前沿;三是以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和上海音乐学院学报《音乐艺术》为阵地,出版和发表了国内外大量的音乐人类学研究著作,诸如“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文库”(三辑)、《启示、启示、觉悟与反思——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与经验三十年》(5卷)、“上海城市音乐文化研究丛书”“西方音乐人类学名著译丛”“音乐人文地理丛书”“中国传统音乐研究文库”“西方文化视角中的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系列”“中国音乐学经典文献导读系列”、《中国传统音乐研究文集》《艺术人类学文集》等,以及《音乐艺术》连续多年刊登年度“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专栏”(教育部社科“名栏”)。当然,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是诸多学者付出了心血,是那些默默无闻辛勤耕耘的学者的贡献为学科的建设注入了活水源头,由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资助、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如梅里亚姆《音乐人类学》、约翰·布莱金《人的音乐性》等著作推动了为音乐人类学的学科建设,等等。因此,我们说,建立在中国实践基础之上的《导论》的出版是“中国经验”的明证,也是褒贬不一之下的音乐学术研究的事实选择的宣言。

当然,《导论》无疑还有些不太完满,一是是否可以把撰写者的范围扩大一些,请一些旅居海外的学者介绍当前海外音乐人类学现状;二是是否对传统的音乐人类学的研究领域也有必要增添介绍的章节,以便读者较为全面知晓音乐人类学的研究领域;三是如作为非主流话语的后现代文化思潮对音乐人类学发展的影响是否真的这么大?等等。期待《导论》在再版之时可以斟酌考虑。

结语

《导论》编撰者殚精竭虑,集团队功力而作,为中国音乐人类学的实践经验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其成绩必定会对中国音乐人类学的学科建设大有裨益。1986年中国民族音乐学会议分化为“中国传统音乐学”和“中国少数民族音乐学”两个学会,而不能归属或不全归属于这两个阵营学术路径的个人和群伙坚守和追求Ethnomusicology(音乐人类学/民族音乐学)的学术旨趣和学科理念,以一种筚路蓝缕的悲壮操守,经过二十多年的摸爬滚打,以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及上海音乐学院为龙头,逐渐形成了旗帜鲜明的“音乐人类学”研究群体,取得了不菲的业绩,成为当前音乐文化研究的第三支重要力量。洛秦编《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的出版,是音乐人类学中国实践的标志性成果,是音乐研究中音乐人类学事实选择的写照,表明音乐人类学在中国音乐研究实践取得了不可忽略的地位。

注释:

①洛秦编:《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1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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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洛秦.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导论[M].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1.

[4]彭兆荣.人类学视野中仪式音乐的原型结构——以瑶族“还盘王愿”仪式为例[J].音乐研究,2008(1).

[5][美]彼得·基维.纯音乐:音乐体验的哲学思考[M].徐红媛,王少明,刘天石,张妹佳,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4).

[6][加]赖斯.关于重塑民族音乐学的模式[J].汤亚汀,译.中国音乐学,1991(4).

[7][美]柯文.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M].杜继东,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8][美]内特尔.《八个城市的音乐文化:传统与变迁》前言[J].洛秦,黄琬,译.星海音乐学院学报,2009(4).

[9]乔治·马尔库斯,米开尔·M·M·费彻尔.作为文化批评的人类学—个人文学科的实验时代[M].北京:三联书店,1998.

[10]詹姆斯·克利福德,乔治·E.马库斯.写文化:民族志的诗学与政治学[M].北京:三联书店,2006.

[11]洛秦.称民族音乐学,还是音乐人类学——论学科认识中的译名问题及其“解决”与选择[J].音乐研究,2010(3).

[12]杜亚雄.民族音乐学传入我国的途径和过程[J].音乐艺术,2012(2).

[13]蒲亨强.音乐人类学:学科或方法?[J].艺术百家,2012(3).

[14]李方元.对梅里亚姆研究理论“三步骤”的思考与解读——民族音乐学人类学取向与“两张皮”困境[J].音乐探索,2011(2).

[15][美]露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田伟华,译.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1.

[16][美]玛格丽特.米德.萨摩亚人的成年[M].周晓虹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17]洛秦.启示、觉悟与反思—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与经验三十年》(1980~2010)1-5卷[M].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0.

第3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关键词】语言人类学;文化;学科建设

一、语言人类学的学科发展

语言人类学(linguisticanthropology)是人类学的分支学科,同时也是人类学与语言学的一个交叉学科。但由于世界各国的学科渊源不尽相同,语言人类学的学科界定以及学科归属不尽相同。在前苏联所体现的欧洲大陆体系中,人类学主要指体质人类学,它与考古学、语言学、民族学构成关系密切但又相互平行的学科。在以美国为代表的北美体系中,语言人类学与体质人类学、文化人类学(民族学)、考古人类学等一起构成人类学的学科体系。现在学术界一般认为,语言人类学是人类学研究语言与文化关系的一个学科,有时也可当作人类语言学。不管是人类语言学还是语言人类学,都涉及到“传统的历史比较、亲属关系构拟,到‘认知语言学’(cognitiveanthropology)、‘说话民族志’(ethnographyofspeaking)、语用学和语言规划”。①语言人类学旨在通过语言的研究或借助语言学的研究成果达到深化认识人类文化的目的,同时也使不同的语言族群相互尊重和相互理解。

语言人类学的学科渊源可以追溯至西方的“民族语言即民族精神”的思想。18世纪末,德国学者海德尔(G.Herder,1744-1803)指出语言与民族之间存在着同一关系。他认为,一种民族的语言就是本民族的精神,民族的精神就是他的语言。语言学家冯堡特(WilhelmvonHumboldt,1767-1835)进一步发展了海德尔的观点,他认为语言是全部灵魂的总和,语言是按照精神的规律发展的。“语言的所有最为纤细的根茎生长在民族精神力量之中,民族精神力量对语言的影响越恰当,语言的发展也就越合乎规律,越丰富多彩。”②语言相对论认为,语言有比较完善的和比较不完善的,但是“即使是最野蛮部落的语言也不应该受到谴责或轻视,因为每一种语言都是人类原有的创造语言能力的表现。”海德尔和冯堡特都认为民族的语言是特殊的民族文化、民族精神、民族世界观和语言才能的体现。”③在这些观点中,语言作为“中间地位”的看法已基本式微,而语言作为特殊的民族文化,语言等同于民族精神这些思想,让人们逐渐认识到语言的文化性质和文化价值。语言是人们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创造出来的,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这就是语言的文化性质;语言的文化价值主要指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各民族都会把自己的各种文化放在用语言作为标识的贮聚库里,通过语言可以来透视民族的文化以及民族的心理素质。

索绪尔(FerdinanddeSaussure,1857-1913)是真正把人类学与语言学结合起来研究的第一人。为了回答语言对于人类学、民族学和史前史能否有所阐述,索绪尔从语言与种族、民族统一体、语言古生物学、语言的类型和社会集团的心理素质等几个方面进行了论证。索氏树立了从语言的角度来探索人类历史上文化现象的典范,为以后语言与民族,语言与文化相互关系的研究开了先河。④同时在一定程度上,索氏通过“回顾法(retrospectivemethod)”进行语言重建的方法为人类学开展史前史的研究提供了借鉴。20世纪初期,索绪尔的追随者即社会心理语言学派代表人物梅耶和房德里耶斯(J.Vendryes)也比较注重语言与民族以及文化之间的密切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人类学功能学派的代表人物马林诺夫斯基(B.K.Malinnowski1884-1942)早年从事人类学研究,出版大量的人类学著作,为功能学派的开创和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是他晚年却转向语言学研究。马氏的学科转向加强了人类学与语言学的结合,强化了语言研究对于了解和揭示人类文化研究的重要意义。

作为一门学科,语言人类学是在美国建立和发展起来的。美国著名的人类学家摩尔根(L.H.Morgan,1818-1881)在对易洛魁印第安人多次深入调查研究和收集材料的基础上,在1851年发表了《易洛魁联盟》一书。该书追溯了易洛魁人数百年的历史,详细的记录了他们的生活环境、经济活动、习俗、宗教和语言。1871年他又发表了《人类家族的血亲和姻亲制度》,该著作从语言学的角度讨论了印第安人的奇特亲属称谓和族源问题,开始了对人类早期社会组织原则及其普遍发展规律的探索。

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人类学家在对印第安人的土著文化进行深入研究时,发现印第安人的语言不同于印欧语系诸语言。人类学历史学派的代表人物博厄斯(FranzBoas1858-1942)认为人类学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重建人类发展的历史,他强调人类学的基本任务就是研究语言、习俗、迁徙、身体特征等的全部总和。觉得要获得有关印第安人的资料就必须学习他们的语言。他对语言学极为重视,花了大量的精力研究了语言问题,他本人就懂得多种印第安人方言。他在研究过程种发现,每一种语言都有它自己的一套语音、形态的意义和结构、词汇的特点。描写一种语言只能根据它自己的结构来描写。他的这一主张被称为“描写语言学”或“结构主义”理论,在当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种方法对于研究无文字民族的语言尤其有效,对研究那些鲜为人知的语言亦很有效。1911年,博厄斯还组织出版了最早的《美洲印第安语言手册》(AHandbookofAmericanIndianLangguage),搜集了几十种语言资料,他为该书所写的序言一直被列为语言学的经典著作。博厄斯还于1920年创办了美国最早的语言学刊物《国际语言学杂志》,该杂志对语言学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1940年博厄斯写成《种族、语言和文化》、1941年写成《达利他人的语法》。博厄斯的“描写”方法为语言人类学的学科方法奠定了基础。⑤

萨丕尔(EdwardSapir,1884-1939)是美国著名的语言学家,晚年开始转向人类学研究。萨氏重视语言与民族文化的密切关系。他说,“语言的内容,不用说,是和文化有密切关系的。不懂得神通论的社会,用不着神通论这个名称;从来没有见过或听说过马的土人遇见了马,不得不为这个动物创造或借用一个名词。语言的词汇多多少少忠实地反映出它所服务的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语言史和文化史沿着平行的路线前进,是完全正确的。”⑥沃尔夫(BenjaminLeeWhorf,1897-1941)发展了萨丕尔的观点,认为语言形式决定着语言使用者对宇宙的看法;语言怎样描写世界,我们就怎样观察世界;世界上的语言不同,所以各民族对世界的分析也不同。⑦他们的观点浓缩为萨丕尔-沃尔夫假说(theSapir-WhorfHypothesis)。虽然“萨丕尔-沃尔夫假说”遭到了许多人的质疑,但是,语言与文化、世界观之间的相互关系却一直成为人们长期讨论的主题。

20世纪中叶以来,语言人类学作为一门学科日臻完善。这一阶段出现了大量的语言人类学成果,尤以菲力普森(RobertPhilipson)、萨斯曼(ZdenekSalzmann)等人为代表,菲力普森从语言人类学视角对英语进行了个案研究。他指出,由于文化上的不平衡,英语的支配地位造成了英语帝国主义,实际上是间接反映了一种盎格鲁文化中心观。⑧萨斯曼同样从语言人类学的视角对语言、文化和社会的相互关系进行了论述,指出不同的语言结构与其所反映的思维方式具有协同性;同时还对当今的语言人类学“实用性”展开了论述,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语言人类学学科理论与方法的发展。⑨

二、中国的语言人类学研究

中国传统语言学比较注重语言事实研究。先秦以文字训诂为主;隋唐以音韵为主;清代是文字训诂全面发展的时期;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洋为中用时期。⑩但我们也看到,语言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由来已久。如前文所述,语言学思想有时是时代思潮的延伸,它离不开自己的时代社会背景。如先秦诸子百家关于名与实的讨论虽然属于语言学问题,但更是哲学问题。中国语言学后来的发展都是与经学分不开的。在西方,由于现实需要以及当时社会思潮的影响,19世纪诞生了人类学这门学科,在西方人类学理论与方法引进到中国之后,中国的语言学研究就在搭建语言学与人类学之间的桥梁。

在国内,罗常培先生当属于从事语言人类学研究的第一人。上个世纪30年代,罗氏研究语言就已经不把研究的视角局限在语言本身的范围内了。罗氏通过对山东临川音系的调查研究,并结合方志、史籍、族谱和已有论著,写出方言与社会历史移民关系的论述《从客家迁徙的踪迹论客赣方言的关系》;期间,受先生的《关于功能派文化论》的影响,于是把研究方向从音韵学和方言研究转向少数民族语言田野调查研究方面,并调查了多种少数民族语言。由于人类学历来比较重视后进民族的田野调查和研究,所以罗氏所作的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研究已经表明中国传统语言学正在朝着语言学与人类学的结合方面发展。1943年以后,罗氏的治学道路从语言学转向了语言与文化关系的研究。他的研究范围涉及到了从地名研究民族迁徙的踪迹;从人名研究民族来源和;从造词心理研究民族的文化程度;特别是从词的来源和演变研究古代文化的遗迹等等。罗氏对于语言人类学的贡献,正如他本人所说,“假如我这一次尝试能够有些许贡献,那就可以给语言学和人类学的研究搭起一个桥梁来。”其著作《语言与文化》尤其侧重国内少数民族和国外文化比较落后的口语,从语言所反映出的文化因素来透视该民族文化的特点。可谓是中国语言人类学的先声。[11]

20世纪80年代以后,由于全球性文化研究热潮的兴起,民族自觉意识得到显著增强,文化语言人类学在国内重新被认识。从事语言研究的学者运用田野工作方法从事少数民族语言与文化关系的研究,达到深化认识民族文化的目的,同时来达到不同语言文化族群相互尊重以及和谐对话。关于此方面的论述,人类学家纳日碧力戈已有专门论述。如傅懋勋运用永宁纳西族的亲属称谓来探讨母系家族中的婚姻家庭制度。[12]练铭志运用田野调查材料,对现行土家语与古代土家语中的亲属称谓进行比较后认为,认为古老亲属制有如下一些特点:父系和母系的亲属称谓区分不明显,从亲属称谓大体可以区分出性别和辈分,亲属称谓是类分式和专门称谓相结合。湘西土家族古老亲属制的材料,不仅证明了摩尔根关于亲属制理论的主要观点是正确的,同时也反映了土家族历史上婚姻制度的演变过程。[13]罗美珍从语言角度阐述了傣、泰民族的发展脉络及其文化上的渊源关系。[14]周庆生根据傣族亲属称谓以及人名构建傣族社会历史和社会结构,力求把语言和文化结合起来进行研究。[15]纳日碧力戈运用结构主义理论,分析了蓝靛瑶亲属称谓的一些特点,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语言学与人类学之间的对话。[16]吴东海运用傣族诗歌、谚语等语言材料阐释傣族的水文化特征。[17]

在进行民族语言个案研究的同时,国内学者从宏观角度对语言与文化、语言与人类进行了理论上的阐述,为语言人类学在中国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马学良和戴庆厦二位先生从语言在民族诸特征中的地位、语言界限同民族界限的关系、从语言研究民族等几个方面论述了语言与民族的关系,提出从语言特点可以映射出民族特点。[18]陈保亚提出语言决定思维轨迹的观点,认为“思维轨迹是思维能力在语言系统中的实现。思维轨迹的差异是语言系统决定的,语言浇筑了思维轨迹。”[19]武铁平等人对陈保亚的观点进行了批评,认为人的思维方式并不是受制于语言,而是受制于人所生活的社会。[20]张公瑾把混沌理论引入语言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开阔了语言和文化研究的视野,同时也为语言人类学的方法注入了活力。[21]周庆生从古今文献资料以及第一手田野调查材料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理论框架,对语言与文化、语言交际与传播、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等多个方面的关系进行了阐释。[22]

除了对语言与文化、语言与人类相互关系的研究外,学者们将人类学与语言学有机地结合起来,从理论和实践等方面对语言人类学学科进行了阐释。李如龙是国内界定语言人类学的第一人,他认为语言人类学就是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研究语言,用语言材料来研究人类,它是语言学与人类学相互为用的边缘学科。同时还明确指出了语言人类学的研究论题,即:语言起源;语言与思维;人类群体与语言社区之间的关系;从不同语言的借用看民族间的接触;从语言材料看人类社会的发展;语言与精神文化之间的关系。[23]邓晓华综合运用语言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从语言结构以及与社会文化结构的关系诸方面来研究语言为何在广阔的社会文化行为环境中运行其职能。同时,还对语言人类学的对象、范畴、理论和方法进行了界定。指出了语言人类学的特点在于强调语言的文化价值以及强调语言与社会、文化的双向互动研究。语言人类学的重要任务就是要在语言与文化的内部联系上、从民族语言的结构等方面把握民族深层文化的特点。[24]

中国的语言人类学的学科建设以及学科推介也值得一提。早在1988年,厦门大学就设置了语言人类学课程;此后,中央民族大学、云南民族学院等民族院校也开设了该课程。现在一般的民族学科研以及教学机构,都把语言人类学与文化人类学放在同一个平面上对待。2003年,中国在申办2008年世界民族学人类学大会时,将语言人类学向国外人类学专家和学者进行了重点介绍。[25]

三、语言人类学研究在中国的现实意义

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的语言人类学研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其主要表现在学科建设以及科研成果两个方面。该学科毕竟是一门交叉边缘学科,在中国起步比较晚,基础也表现得比较薄弱,但从学科角度看,这显然是滞后的。我们认为,有必要加强中国的语言人类学研究,因为它既是学科建设的需要,同时又具有重要社会现实意义。

1.加强语言人类学研究是学科建设的需要。严格说来,中国语言人类学的学科渊源有文化人类学、中国传统文化史、文化语言学以及社会语言学等,虽然这些学科的历史并不很长,但它们有自己独到的学科理论与方法,语言人类学要达到与这些学科“平行”,还需要从理论与方法上做一些开创性的工作。中国人类学是从西方移入的,而西方人类学的分支学科文化人类学、语言人类学、体质人类学、考古人类学并驾齐驱,中国人类学特别强调文化人类学,似乎文化人类学可以代表中国人类学的全貌,虽然这在一方面反映了文化人类学学科的成熟,但同时也显示出人类学其他学科发展的滞后状况。所以加强语言人类学的学科建设是必需的也是必要的。中国的语言人类学要不断吸收和借鉴中外文化人类学以及相关学科的理论与文化,这是中国语言人类学发展的比然选择。

2.加强语言人类学研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多语种的国家,中国至少有80多种语言,而在当今现代化背景下,文化变迁日益迅速,许多民族的母语危机现象越来越突出。中国如此丰富的语言资源如何保护每一种语言所蕴涵的信息特别是传统文化如何得到传承这些都是人们非常关心的问题,人们对母语危机现象的“焦虑”以及对中国很多濒危语言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语言人类学学科的发展;中国丰富的语言资源也表明中国语言人类学具有十分广阔的前景。

语言是民族的标识,语言人类学研究有利于民族内聚力的增强。一般说来,不同的民族都拥有自己的语言,由于民族成员对自己民族语言的特殊情感,民族语言往往成为民族的象征。如,犹太民族早年曾因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在长达2000年的时间里散居世界各地,但其成员由于对自己民族的热爱,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却不约而同地保留着自己的民族语言——意第绪语(Yiddish)。历史发展到现在,中国境内一些少数民族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一些少数民族语言的濒危程度正在加深,一些少数民族有语言无文字,所以开展民族语言的保护和抢救工作对于民族内聚力的增强,对于语言以及文化多样性的保护尤其重要。从这方面看,加强语言人类学研究,建设有中国自己特色的语言人类学无疑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①纳日碧力戈.关于语言人类学.民族语文[J],2002年第5期.

②(德)洪堡特著.姚小平译.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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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RobertPhilipson.LinguisticImperialism.Oxford:OxfordUniversityPress[M].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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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罗常培.语言与文化[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

[12]傅懋勋永宁纳西族的母系家庭和亲属称谓.民族研究[J],1980年第3期

[13]练铭志.湘西土家族古老亲属制述论。土家族历史讨论会论文集.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民族事务委员会主编,1981.

[14]罗美珍.从语言角度傣、泰民族的发展脉络及其文化上的渊源关系.民族语文[J],1992年第6期.

[15]周庆生.傣族人命的等级结构与社会功能.民族语文[J],1998年第2期.

[16]纳日碧力戈.从结构主义看蓝靛瑶亲属称谓的一些特点.民族语文[J],2000年第5期.

[17]吴东海.傣语中的水文化.湖北民族学院学报[J],2005年第1期.

[18]戴庆厦.语言和民族[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4.

[19]陈保亚.语言文化论[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3.

[20]武铁平,潘绍典.语言。思维。客观世界——评陈保亚《语言影响文化精神的两种方式》,民族语文[J],2000年第2期.

[21]张公瑾.文化语言学发凡[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6.

[22]周庆生.语言与人类[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0.

[23]李如龙.略论语言人类学的一些课题.人类学研究[J],1985.

第4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类学内部逐渐出现了一股“历史化”(historicization)的思潮,即:人类学日渐注重历史研究的视角,开始关注“他者”的历史,由此产生了新的理论洞见和新的研究方法。一方面,揭示了“他者”是有历史的,并在历史建构中具有重要的能动作用,以此为基础提出了“文化界定历史”的创新性理论架构,冲击了传统的“客观历史”说,根本性地突破了人类学中长期存在的“文化”与“历史”、“结构”与“历史”、“结构”与“事件”等基本矛盾的对立。另一方面,传统民族志也得到了更新改造,人类学研究方法从单一的田野调查中解脱出来,走进了历史的“田野”之中,融文献史料、田野调查于一体,人类学文化撰写方式日渐呈现综合性、多元化的发展态势;同时,这种方法论意义上的发展与更新还相应带来了认识论上的深刻变革,凸显了“他者”与世界共享着同一时间和空间的历史,对隐藏于人类学知识生产过程中根深蒂固的西方中心论思想进行了解构。总之,人类学的“历史化”,正如弗宾(James D.Fauhion)所言,“已经成为一种多变的社会和文化现象,它并不仅仅代表一种纯知识体系上的更新变革,也标志着伦理、道德和政治上的转型”。除了上述社会环境的影响之外,笔者认为,有利的学术环境是促动西方人类学“历史化”的不容忽视的深层次因素。本文将对西方人类学“历史化”的学术环境进行系统梳理,以期能对全面、深入理解西方人类学的“历史化”有所裨益。

一、西方新史学对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关注

德国兰克史学作为西方传统史学(政治史阶段)的代表,在进入20世纪尤其是在二战后,遭到了法国年鉴学派、英国史学和美国社会科学史学的批判。这些后起学派主张跨学科,提倡总体史,注重底层的历史(history from below),关注经济社会史,由此引发了战后以经济社会史为主要标志的西方新史学(社会史阶段)的到来。在稍后的70-80年代,以后现代主义文化批评、历史叙述主义和文化人类学为理论源泉,新文化史应运而生,即西方史学又出现了由经济社会史向文化史过渡的新趋势。在实现这两次转型的过程中,西方史学对人类学理论与方法表现出极大关注,或者说人类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在第一次转型过程中(社会史阶段),西方史学开始对人类学传统主题和方法产生兴趣。法国年鉴学派主要开创者马克・布洛赫(Marc Bloch)的《创造奇迹的国王》(1923年),从那时的宗教礼仪、风俗习惯、医疗状况等为传统史学家所忽视的史料人手,研究了法国民众的风俗与信仰,揭示了当时的普遍社会心态;另一位开创者吕西安・费弗尔(Lucien Febvre)的《拉伯雷的宗教》(1942年),没有像传统史学那样以拉伯雷的书为史料去探讨拉伯雷的思想,而是着力考察拉伯雷所处时代的社会文化和风俗,剖析该时代的各种社会文化因素和社会心态结构。法国年鉴学派的第二代领军人物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在《地中海和腓力二世时期的地中海世界》(1949年)中,强调了长时段中的结构,认为传统史学所关注的事件并不是重要的。法国年鉴学派第三代代表人物勒华拉杜里(Emmanuel Le Roy Ladurie)的《蒙塔尤》(1975年),利用宗教法庭的审讯记录,吸收了民族志撰写中的一些表现手法,生动地描绘了蒙塔尤这个14世纪法国小村庄普通村民的家庭生活状况。英国史学家爱德华・汤普森(Edward Palmer Thompson)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1963年)中,把19世纪英国工人阶级的态度和意识作为研究对象,研究其文化的构成,认为工人阶级身份的真正形成不仅仅是社会经济意义上的,还包括工人阶级对自身地位的文化认同。

在第二次转型过程中(文化史阶段),人类学中的一些重要思想和新方法被借鉴到史学领域中来,对史学的影响更为直接和强烈。被视为“宏观意义上”的历史学家的美国人类学家吉尔茨(Clifford Geertz),将文化比喻为寻找解释意义的文本(text),倡导深描(thick description)的写作方法。这些见解和方法受到了许多新文化史家的青睐。戴维斯(Natalie Z.Davis)的《马丁・盖赫返乡记》(1984年),以16世纪法国农村中的一个冒充农妇丈夫的陌生人如何被接受和被拒绝为题材,指出通过深入研究该地区的社会经济状况和两性关系的史料,史学家可以重构该农妇的思想历程,即历史学家可以通过一个朝着史料定向但又超越于它以外的想象力来填补史料中的漏缺。在戴维斯看来,事实与虚构之间并元明显的界线,但首先要承认来源于解释学的、存在一个诸如农民文化之类的更大的整体性联系,这样的重构才能成为可能。罗伯特・达恩顿(Robert Darnton)的《屠猫记》(1999年),从解释18世纪的一群印刷工人集体屠猫这样一个事件出发,用人类学家研究异文化的方式来处理自身的文明,用民族志观察入微的方式来洞察历史,揭示了当时法国人心态中对猫的种种象征意义以及屠猫行为所具有的仪式性和文化解释,深入探讨了18世纪法国人的思考方式。

自结构功能学派产生到20世纪60年代,西方人类学在整体上多是拒斥历史的,这使得人类学“主动疏远”了历史学,它们之间的界限也变得泾渭分明。而西方史学在二战后的两次转型,对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关注和借重,使两个学科之间的关系重新密切起来,达到了更高层次上的“合流”(convergence)和“复交”(reapprochement),从而为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类学的“历史化”倾向营造了良好的学科外部环境。

二、在西方人类学中的兴起和影响

20世纪70年代的人类学是人类学的时代,孕育了法国结构和英、美政治经济学等新的人类学理论流派。这些新流派试图对的某些方面加以应用、修正和新的诠释,从不同角度体现人类学对“历史”的“关怀”,为70年代以来西方人类学“历史化”潮流的发生和发展创造了有利的学科内部氛围。

西方人类学发端于法国,英、美等国的人类学界也受到影响。二战后,法国人类学界出现了列维一斯特劳斯(Levi-Strauss)的结构主义人类学,列维-斯特劳斯相信支 配历史进程的是一种无意识的潜在因素,这种潜在因素只有通过理论上的分析才能揭示出来,而的“唯物史观”(historical materialism)相信历史是由寓于生产方式运动之中的内在矛盾决定的,矛盾又是人们经过精心的研究之后才发现的。因此,在列维-斯特劳斯看来,他的“结构”概念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是内在一致的。在上述思想的影响下,以葛德利尔(Maurice Godelier)为代表、试图对马克思的生产模式(mode of production)理论进行修正的法国结构学派应运而生。1966年,葛德利尔出版了代表作《经济上的理性与非理性》。该书强调文化中非经济性制度在前资本主义社会组织中所发挥的经济,并以功能性的阶序观来取代生产模式观。葛德利尔主张把生产模式看成一个系统,而内部各个结构分别为小的系统,小系统在整体中发挥不同功能,若超越了相互之间的约束力即功能相容性的范围时,则发生社会组成和历史的变迁。这与把系统内部的矛盾尤其是阶级斗争视为历史发展的动力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区别。葛德利尔对历史发生兴趣的目的在于修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使之在的基本构架下适用于前资本主义社会演变的研究,所以他所研究的历史其实是在“静态”的结构理论的架构上建立起的社会进化史,尽管其材料来自人类学家的实地研究,并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摆脱了早期进化论者的臆测。“历史在葛德利尔那里,既不是年代学的重拟,也不是人类学合作主体借以建构他们的世界的过程,正确地说,历史是把社会现象的起源看作从社会制度的逻辑中推演出来的派生物。”因此,虽然葛德利尔声称人类学是人类学与历史学差别消失的地方,但真正的历史研究却被他忽略了。尽管法国结构学派受到了种种批评,但它以其特有的方式关注了历史分析,为发展出一种具有“批判性”的解释理论做出了贡献。

二战后,美国人类学界出现了怀特(Leslie Alvin White)的新进化论和斯图尔德(Juliar Haynes Steward)的多线进化论。与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的早期进化论相比,怀特的进化论体现的是一种更为系统化的技术决定论,强调进化过程的不可分割的整体性;斯图尔德则更注重进化路线的复合性和多样性。他们都企图对的历史发展阶段理论进行修正。哈里斯(Marvin Harris)把斯图尔德和怀特的理论统合起来,提出了文化生态学和文化唯物论的观点,寻求环境需求与社会制度之间的直接因果关系,寻求支配历史发展的新法则。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在抨击哈里斯的基础上,提出社会文化决定生产过程的新观点――因为文化既决定人们要生产什么,又决定人们怎样去生产。此外,萨林斯还对马克思的历史决定认识性质的观点做了新的诠释。在萨林斯看来,人类创造了自身的历史,但人类只能根据自身的意识来创造历史,因为认识总要受制于文化。斯图尔德的学生沃尔夫(Eric R.Wolf)和敏兹(Sidney W.Mintz)则着重应用世界体系理论以及中资本主义制度下有关农民社会的有关理论,研究了农民社区内外的阶级关系,研究了地方性、小规模农民社区与其所处的广阔政治经济过程之间的关系,将地方史置于世界史的范畴和视野之中。

20世纪20年代到60年代的英国人类学界,功能论、平衡论占据统治地位,因此往往忽略了强调阶级冲突和矛盾的,对研究中的殖民情境(colonial situation)几乎视而不见。英国曼城学派的代表人物格拉克曼(Glackman)强调社会冲突,但从整体上讲他从没有采纳过的理论。他的弟子沃斯利(Peter Worsley)在题为《号角即将吹响》(1957年)的一项研究中,强调被研究的那些部族正在受到广大地域中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剥削和利用,才日渐显示了观点的影响。1973年,由阿萨德(Talal Asad)编辑的论文集《人类学与殖民遭遇》已经明显受到了的影响,开始对以往英国人类学静态的、和谐的、无历史的功能论展开严厉批判,揭示了人类学与殖民主义之间的深层次关联:功能论者用“原始人”来代替“被殖民化的人”,缺乏一个对殖民情境的整体性概念,没有把殖民形式整合到他们的分析中去;以马林诺夫斯基为代表的应用人类学更是与“间接统”、“殖民地管理”密切联系在一起,将作为政治和历史问题的殖民制度与人类学之间的联系掩盖起来,他们既是非历史的(a-history,以拉德克利夫一布朗为代表),也是反历史的(anti-history,以马林诺夫斯基为代表)。自此,以功能论、平衡论为特色的英国人类学逐渐改观,开始注意“他者”的历史,关注隐藏在研究者与“他者”之间的矛盾和斗争。

三、西方人类学的反思

西方社会科学的整体反思(reflexivity)或解构(deconstmction),建立在西方20世纪60年代以来蓬勃开展的各种社会反省运动的基础之上。这种反思,来自对“殖民情境”的检讨,源自对西方政治权威、学术霸权的解构。当知识创新的批评精神在现象学哲学、解释学、后现代主义思潮渗入实地调查的经验研究以后,在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催生了人类学的反思意识。以往的“无历史”的田园诗般的“现实主义”民族志描述方式成为反思和批判的对象,历史人文主义成为新的实验民族志的主要追寻目标之一。

由后现代主义等新思潮武装起来的新一代人类学家,试图使人类学带有敏锐的政治和历史感,力求使人们对文化多样性的方式有新的洞察。他们在对传统的文化撰写方式进行反思、对写作的文本本身进行解构的同时,开始尝试和实验新的表述方式:一是涉及对描述困境的新感受性,即在文化全球均质化观念下表述文化差异所存在困难的感受;二是涉及对历史和政治经济现实的再认识。在后一种实验策略中,又有两个不同的走向:其一,受到政治经济学、世界体系理论的强烈影响,试图克服以往人类学将自己局限于地方社会、相对缺少历史观点的局面,将大规模政治经济体系与地方文化状况联系起来。这种走向还对民族志美学化、诗学化提出了批评,认为要把民族志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去理解,结合社会、政治和物质去理解。其二,受到解释学的影响,探讨民族志叙述中历史时间与场合的恰当的表述方式,对传统民族志或者将叙述置于历时背景之下或者将历史一并放弃的种种做法提出批评。这种新的实验策略就是要使民族志富有历史感,在民族志叙述框架中展示时间和历史的视野。

美国人类学家哈里斯认为,后现代主义在人类学中最有代表性的体现之一就是后过程主义(postproeessualism),即:不存在客观的过去,我们对过去的呈现只是源自个人社会文化视角所制造的文本,是我们自己的一种“创造”。他指出,考古学等研究进化的科学忽视了社会行动的意义建构以及人类文化的历史特殊性,科学思想根深蒂固的早期人类学家试图客观地描 述现在,但实际上与写小说无异。后现代主义等思潮对科学、技术负面影响的批判,对被科学扭曲的人性的关注和推崇,使20世纪70年代的人类学逐渐从“科学”人类学的影子中走出来,“人文历史主义”成为新一代人类学家深切关注和反思的时代主题。有学者认为,这会从整体上对人类学造成危机;但也有学者认为,这是人类学激动人心的新时代的开始。

人类学自身的反思,既是时代整体反思的产物,也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人类学在自身反思与实验过程中所体现的对人文历史主义的推崇、对民族志描述历史化的诉求,加速了人类学研究方法的转换、更新,促进了人类学“历史化”思潮的酝酿与形成。

四、美国民族历史学的特殊贡献

民族历史学(ethnohistory)的概念,最初可能是由博厄斯(Franz Boas)的学生威斯勒(Clark Wissler)于1909年率先提出来的。在他看来,民族历史学就是依靠结合民族史和考古学的数据来重建史前文化,就是纪实档案(documentary)的同义语。当然,这种档案并不是由当地土著来提供的。1915年,博厄斯的另一个弟子罗维(R.H.Lowie)对民族史研究中口述史的真实性做出了负面评价,进一步扩大了民族史研究的影响。当时的民族史方法论,无论对人类学家还是对史学家而言,都是一样的,即主要利用档案资源来讨论“他者”的过去。在20世纪上半叶,美国民族历史学基本上以北美、非洲、大洋洲等地的小规模族群社会为研究对象。这一时期,无论是人类学家还是历史学家,对此都不太关注,因为小规模族群社会并不是当时史学研究所关注的重点,而人类学的研究目光也主要聚焦于尚与历史有严重隔阂的现在时民族志上。因此,20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民族历史学作品数量不多、影响有限,其主要作用在于最初填补了人类学与历史学之间的空白领域。

20世纪30-40年代,以博厄斯的学生克鲁伯(A.L.Kroeber)、米德(Margaret Mead)、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等形成的所谓心理结构学派(文化与人格学派),几乎背离了博厄斯所开创的历史主义传统。随着心理结构学派的兴起,美国民族历史学在二战前的作用和影响更为微弱。二战后尤其是50年代,历史主义重新在美国民族学、人类学界抬头,1954年创刊的Ethnohistory则突出体现了这种情绪。这一时期,美国民族历史学主要有两大方面的特征:利用文字档案材料探讨印第安各部落的传统边疆问题,以帮助他们维护自己的土地所有权;出现了所谓的“经济人类学”,即从历史主义的观点、用现代的经济概念去研究原始社会。其方法论依然如故,以有文化的非土著所提供的档案等为主,而不是本土的口述资源。自此,美国民族历史学作为一种独特的学术思潮和新的研究范式,才登上了西方学术舞台,并日渐繁盛。

20世纪上半叶,人类学与历史学之间的划分是明确的,但从70年代以来,这两个学科明显汇合了。人类学家使用历史材料和历史学方法,史学家也使用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方法。由此,原初作为在人类学与历史学问起联系和沟通作用的民族历史学,随着时代的变迁,其内涵的界定也就变得越来越困难。有学者犹豫地仍称之为民族历史学;有学者简单地将之视为历史学;有学者认为,民族历史学不再是一门学科,而是一种方法;有学者认为民族历史学是重建无文字民族的历史;有学者则将之界定为历史意识(historical consciousness)的研究;还有学者则戏称民族历史学为“历史学与人类学的杂种儿子”。

在凯奇(Shepard Krech Ⅲ)看来,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们已经对民族历史学本身的界定持有怀疑态度,很难对“ethnohistory”、“historical anthropology”抑或“anthropological history”进行明确区分。有些学者拒绝使用“ethnohistory”这个名称,而代之以“anthrohistory”或者其他术语。民族历史学已经逐渐失去了“民族”(ethnos,ethnicity,ethnic)的味道,不再像原来那样带有某些歧视色彩地用来专指部落少数民族的民族史(ethnohistory),而变为历史人类学(historical anthropology)或者人类学史学(anthropological history),成为人类学理论方法与史学理论方法互换、混合的产物,成为人类学“历史化”的产物。“Ethnohistory”这个名称,也逐渐为“historical anthropology”或者“anthropological history”所取代。无论哪种取代,都合乎逻辑,都不会辱其名,因为人类学学者应该关注“anthropological history”,正如历史学者应该关注“historical anthropology”一样。凯奇认为,使用“anthropological history”更为合适,“anthropologieal history”能表征时下“ethnohistory”所代表的真正内涵,能大致消除用语上的混乱局面。

席费林(Edward Schiefflin)和耶韦特(Deborah Gewertz)的讨论主要在于揭示民族历史学的本质特征。在他们看来,“在过去,民族历史学指的是利用文献或考古材料建构民族史。对历史学家(及许多人类学家)来说,传统上民族历史学指的是替没有文字历史的民族重建历史,……对我们来说,这种民族史的观念即使不能说不对,也是不适当的……民族历史学……最根本的是要考虑到当地人自己对事件是怎么构成的看法,以及他们从文化角度建构过去的方式”。这种见解,与之后以萨林斯为代表的西方人类学“历史化”思想的主旨是一脉相承的。

第5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审美人类学研究的兴起和发展是近年来在国内当代美学、文艺学以及人类学领域中值得关注的动态之一。从现代知识体系不断互渗和融通的学术背景来看,审美人类学作为一门复合型交叉性学科,是在新的文化语境中有效整合美学与人类学并超越其各自的局限性,激扬学科新质的有力尝试,同时也是深入探讨审美与现实生活以及历史进步之间关系的必然要求。

在学理上,审美人类学尝试理清审美现象与其他文化现象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将对审美和艺术进行考察的重点聚集在特定的审美感知和活动得以形成的社会文化机制上,亦即探讨人们在关于“什么是美”以及“如何审美”方面所形成的观念和实践是如何被建构和规范起来的,“美”又是如何在这种建构中被遮蔽和显现的。这就必然要求在寻找美学与人类学之间深层契合点的基础上,研究当今的文化事实,探讨“美”在不同文化语境中的不同表现形态、特征、功能以及造成“美”的复杂性和特殊性的深层原因,并将关于异质文化或“他者”的研究与当代文化危机的思考结合起来,从而建构一种更加富于平衡感的审美文化观念。

从严格意义上说,审美人类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在国外大约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逐步形成和发展。在西方,关于美学与人类学交叉研究主要形成了以“人类学美学”、“美学人类学”、“审美人类学”名称出现的研究群体,一些围绕以人类学研究方法开拓新的研究艺术的方向以及关注非西方族群的审美偏好等问题的相关著述相继问世,并引发了一系列关于人类学与美学交叉研究的前沿论题。直到90年代中期以后,国内学者在深入理解国内外美学与人类学著述,了解并反思当代美学与人类学前沿问题的基础上,努力发掘这两门学科的深层契合点,并通过理论与实践的互动激发其生长性,审美人类学在国内才得以形成。

近年来,国内审美人类学建构主要从以下四个方面深入开展:一是研究美学与人类学的关系问题,整合二者的思想资源和研究成果;二是在学理上对审美人类学的学术渊源、学科定位、主要任务、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学科意义及其发展向度等进行广泛而深入的探讨;三是发掘和阐释国内外人类学与美学著述中的审美人类学思想;关注过去被忽略的或未被充分重视的文化现象和审美经验,激活其理论生长空间,并通过选择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区域族群文化以及能够充分体现当代审美文化新质的个案,运用田野调查和理论阐释的方法探讨审美现象的复杂性及其深层的社会根源;四是在一些院系开设“审美人类学研究”课程,初步形成大学本科、硕士、博士三个层次的审美人类学人才培养序列,并将“审美人类学”切实纳入学科形态的现代转型之中。从国内近几年发表的著述来看,审美人类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其学术理念和田野实践在国内学术界已获得了较广泛的支持和响应,充分显现了审美人类学可观的学术发展前景。

第6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关键词 教育人类学 后现代 特征

中图分类号:G40-0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00/ki.kjdkx.2015.10.030

Historical Evolution and Post Modernity of Educational Anthropology

WU Chuangang, WANG Lei, QU Jiaojiao

(School of Teachers' Education, Mudanjiang Normal College, Mudanjiang, Heilongjiang 157012)

Abstract There is a long history about the knowledge of anthropology, but the knowledge hadn’t become a subject until modern time, and the use of concept is usually confused. In the period of World War Two, many branches came out of anthropology, including the subject of educational anthropology. It is useful for us to clarify 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of educational anthropology. It helps us to understand the nature and characteristic more deeply. And the postmodern characteristic can be gradually seen clearly.

Key words educational anthropology; postmodern; characteristic

1 人类学的历史演进

人类学是近代产生的,但人类学的相关知识却由来已久。古埃及金字塔中有许多不同种族的图像,希罗多德的《历史》中,记载了许多不同民族、种族的形体特征、生活环境、风俗习惯等。我国的人类学资料中甲骨文中就有对殷商时期西部居住的氏羌部落的记载。周代能以语言、服饰、礼仪等标志区分华夏与四方的蛮夷。《山海经》记述了先秦以前的古国古族。《史记》中有匈奴、西南夷、东越、南越等列传。

15世纪西方大规模殖民拓张,东南亚、非洲、澳大利亚、大洋洲岛屿上的土著,南、北美洲的印第安人,进入了欧洲人的视野。引发了对于异于欧洲的民族、种族的人体质与文化的不断研究。

“人类学”一词是1501年德国学者洪德最早使用的,指人体解剖和人的生理研究。而后法国、德国、奥地利等国家使用人类学、民族学等概念。但至今在德、奥等欧洲大陆国家,始终用人类学一词指体质人类学,研究人类的体质形态,民族学则研究人类的社会文化。

19世纪30年代,法国物理学家让・雅克・昂佩勒制订科学分类表时,引入民族学Ethnology(意思是族的研究)这一概念把它划为一个单独学科。

英国1863年成立伦敦人类学会,人类学包括体质和文化的研究,1871年两会合并为人类学学院,1908年由人类学家弗雷泽(J・Frazer)提出将研究文化的部分称为社会人类学。

美国于1842年在纽约成立民族学学会,1879年建立华盛顿人类学协会,1501年把人类学分为体质和文化两个部分,创立了文化人类学这个名称,1902年成立美国人类学协会。

20世纪20年代初,民族学引入我国,那时我国既用“民族学”也用“人类学”来称呼这一学科。解放初,人类学、社会学被视作资产阶级学科受到批判,文化人类学作为学科名称已不见使用。苏联一向使用民族学名称,在学习苏联的形势下,便沿用民族学作为学科名称,人类学则作为专指体质人类学的课程名称而存在着。现今我们所使用的人类学概念借鉴指英美,指体质人类学和社会(文化)人类学。

2 教育人类学的产生发展

二战期间,美国政府为“更详尽地认识自己和对手”组织人类学家开展了对敌国、同盟国的国民性研究。二战后殖民地国家纷纷独立,民族意识增强,研究殖民地民族的园地缩小了,人类学家被迫转向国内社会问题的研究,研究本国的乡村社会和都市社会。人类学迅速发展出许多分支,诸如都市人类学、乡村人类学、政治人类学、经济人类学,工业人类学、医学人类学、教育人类学等。

20世纪50年代,一些人类学家开始研究学校教育。代表人物是斯坦福大学的斯宾德勒(Spindler),1954年6月,斯宾德勒主持教育与人类学学术会议,主题是研究教育与人类学的交叉及教育中的跨文化问题。美国学者科米塔斯评价这次会议是“第一次公开宣布教育人类学的诞生”,会议出版了《教育与人类学》一书。

作为一门系统的、有理论的学科,教育人类学是在20世纪70年代年以后发展起来的。

我国的教育人类学在20世纪80年代逐步发展起来,代表人物有冯增俊、庄孔韶、滕星等他们在引入、比较西方教育人类学,构建本土化教育人类学,探讨教育人类学研究方法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

3 教育人类学先天的后现代气质

教育人类学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不同于传统的科学研究,与后现代的思想不谋而合。

3.1 反思“科学”

科学是人类现代化的理论和技术基石。而后现代却是对“现代”的反思,其实就是对现代背后的“科学”的反思。在科学统治世界的时期人类学的研究被科学视为没有可靠依据的只言片语。马林诺夫斯基坚持了科学实证主义,为人类学研究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他的实证性研究规范包括:在进入田野研究前要有问题和理论准备,就如科学家带着理论假设进入实验室一样;要遵循标准化的田野研究方法,包括一系列的程序和步骤;要对研究对象有全面的考察,而不是沉浸在个别之中。研究者要有客观的眼光,并客观地阐述事实;要对研究对象中的文化等现象做结构、功能的梳理;要选取并典型化研究的人物;要用专业术语对相关概念加以说明。正是这样一套实证性的规范符合了“科学”世界的基本要求才使得人类学的地位得以确立。然而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人类学的研究天生具有的是对科学基础的质疑和反思。正如马林诺夫斯基,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马林诺夫斯基逐渐清楚意识到田野调查和民族志写作中的问题。在其死后出版的日记中,他曾写道:“写作的经验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即使观察者是相同的――更不用说有不同的观察者了!因此,我们不可能讲述客观存在的事实:理论创造事实。”

科学的客观性在人类学的研究中不断暴露出缺陷和不足。而在人类学的研究不断深入的过程中,却越来越显现出与后现代的思想的契合。

3.2 去宏大

教育人类学对于教育的研究要求我们深入到微观的社会群体中,以微观而深入的视角审视其内在世界。不再将研究定位在形成宏观、统一的宏大理论,以此来解释世界,揭示本质。后现代抛开本质,剔除宏大的研究范式和思维角度正好与人类学研究相一致。教育人类学以人类学的视角和方法透视教育现象和发现问题。但人类学对于教育的研究却并不是为了探寻其普遍的规律和大统一的解释,而是关注教育事件存在的本身,理解其本身的感受和体验,哪怕这感受是微小的和个性的。这种理解和探究往往被“现代”所否定,而后现代的观念却对这样的研究意义和价值给予了理论的说明和肯定。

3.3 求“异”

教育人类学关注“异”群体中的“异”文化及“异”情感。使得被求同思维所边缘的少数民族文化教育、个体情感重新受到关注。从“异”中理解世界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理解教育中曾被忽视的群体的情感和文化。这也是后现代对于“现代”思维的转向。从德里达的“延异”到利奥塔的“异识”后现代主义者反对确定性和本质性,高扬“异”的价值。使得“异”不再是“同”的附庸。要求在教育研究中要尊重异于主流的“他者”的“异”文化,不将自己的思想意识强加于本地的教育问题及研究。学会以“他者”的眼光去审视、研究“异”教育,体会“他者”的情感。当研究“异”教育时要更换现代性的参照标准和体系,以后现代的眼光去发现“现代”所未曾发现的事情。

3.4 多主体交互

现代思想引导的教育人类学,在价值认识上强调的是价值无涉,以中立、客观的视角去看待事物。但现代的思想与教育人类学的矛盾就在于,要深入、真切地理解、体会研究对象的思想和情感就不能置身事外,而要参与其中。而一旦参与其中,便使得研究者本身不再可能如机器般机械地记录,而必然在体会情感中渗透情感。甚至使得观察者与被观察者融为一体。这种融入性观察研究直接引起了交互的活动。活动中也逐渐模糊了主体与客体的界限,观察者与被观察者都成为活动的主体,整个活动就是多主体的互动过程。观察者带着慎思明辨的理性走入其中,在融入性深度交互活动中带着真切的情感走出来。活动中话语与认识上的交流沟通成为研究的重要关节。

以上这些特点使得教育人类学与生俱来地带有明显的后现代特征,此外后现代所倡导的复杂性、多元性及建设性后现代所倡导的有机性、整体性等在教育人类学中也都有体现。随着教育人类学的不断发展,必将以深度的后现代思想和学术范式规范和指导研究。

参考文献

[l] 吴晓蓉.中国教育人类学研究述评[J].民族研究,2010(3):90-92.

[2] 王川.教育人类学[J].外国教育研究,1987(5):59-62.

第7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人类学是近代产生的,但人类学的相关知识却由来已久。古埃及金字塔中有许多不同种族的图像,希罗多德的《历史》中,记载了许多不同民族、种族的形体特征、生活环境、风俗习惯等。我国的人类学资料中甲骨文中就有对殷商时期西部居住的氏羌部落的记载。周代能以语言、服饰、礼仪等标志区分华夏与四方的蛮夷。《山海经》记述了先秦以前的古国古族。《史记》中有匈奴、西南夷、东越、南越等列传。15世纪西方大规模殖民拓张,东南亚、非洲、澳大利亚、大洋洲岛屿上的土著,南、北美洲的印第安人,进入了欧洲人的视野。引发了对于异于欧洲的民族、种族的人体质与文化的不断研究。“人类学”一词是1501年德国学者洪德最早使用的,指人体解剖和人的生理研究。而后法国、德国、奥地利等国家使用人类学、民族学等概念。但至今在德、奥等欧洲大陆国家,始终用人类学一词指体质人类学,研究人类的体质形态,民族学则研究人类的社会文化。19世纪30年代,法国物理学家让•雅克•昂佩勒制订科学分类表时,引入民族学Ethnology(意思是族的研究)这一概念把它划为一个单独学科。英国1863年成立伦敦人类学会,人类学包括体质和文化的研究,1871年两会合并为人类学学院,1908年由人类学家弗雷泽(J•Frazer)提出将研究文化的部分称为社会人类学。美国于1842年在纽约成立民族学学会,1879年建立华盛顿人类学协会,1501年把人类学分为体质和文化两个部分,创立了文化人类学这个名称,1902年成立美国人类学协会。20世纪20年代初,民族学引入我国,那时我国既用“民族学”也用“人类学”来称呼这一学科。解放初,人类学、社会学被视作资产阶级学科受到批判,文化人类学作为学科名称已不见使用。苏联一向使用民族学名称,在学习苏联的形势下,便沿用民族学作为学科名称,人类学则作为专指体质人类学的课程名称而存在着。现今我们所使用的人类学概念借鉴指英美,指体质人类学和社会(文化)人类学。

2教育人类学的产生发展

二战期间,美国政府为“更详尽地认识自己和对手”组织人类学家开展了对敌国、同盟国的国民性研究。二战后殖民地国家纷纷独立,民族意识增强,研究殖民地民族的园地缩小了,人类学家被迫转向国内社会问题的研究,研究本国的乡村社会和都市社会。人类学迅速发展出许多分支,诸如都市人类学、乡村人类学、政治人类学、经济人类学,工业人类学、医学人类学、教育人类学等。20世纪50年代,一些人类学家开始研究学校教育。代表人物是斯坦福大学的斯宾德勒(Spindler),1954年6月,斯宾德勒主持教育与人类学学术会议,主题是研究教育与人类学的交叉及教育中的跨文化问题。美国学者科米塔斯评价这次会议是“第一次公开宣布教育人类学的诞生”,会议出版了《教育与人类学》一书。作为一门系统的、有理论的学科,教育人类学是在20世纪70年代年以后发展起来的。我国的教育人类学在20世纪80年代逐步发展起来,代表人物有冯增俊、庄孔韶、滕星等他们在引入、比较西方教育人类学,构建本土化教育人类学,探讨教育人类学研究方法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

3教育人类学先天的后现代气质

教育人类学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不同于传统的科学研究,与后现代的思想不谋而合。

3.1反思“科学”科学是人类现代化的理论和技术基石。而后现代却是对“现代”的反思,其实就是对现代背后的“科学”的反思。在科学统治世界的时期人类学的研究被科学视为没有可靠依据的只言片语。马林诺夫斯基坚持了科学实证主义,为人类学研究确立了自己的地位。他的实证性研究规范包括:在进入田野研究前要有问题和理论准备,就如科学家带着理论假设进入实验室一样;要遵循标准化的田野研究方法,包括一系列的程序和步骤;要对研究对象有全面的考察,而不是沉浸在个别之中。研究者要有客观的眼光,并客观地阐述事实;要对研究对象中的文化等现象做结构、功能的梳理;要选取并典型化研究的人物;要用专业术语对相关概念加以说明。正是这样一套实证性的规范符合了“科学”世界的基本要求才使得人类学的地位得以确立。然而问题也就出现在这里——人类学的研究天生具有的是对科学基础的质疑和反思。正如马林诺夫斯基,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马林诺夫斯基逐渐清楚意识到田野调查和民族志写作中的问题。在其死后出版的日记中,他曾写道:“写作的经验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即使观察者是相同的——更不用说有不同的观察者了!因此,我们不可能讲述客观存在的事实:理论创造事实。”科学的客观性在人类学的研究中不断暴露出缺陷和不足。而在人类学的研究不断深入的过程中,却越来越显现出与后现代的思想的契合。

3.2去宏大教育人类学对于教育的研究要求我们深入到微观的社会群体中,以微观而深入的视角审视其内在世界。不再将研究定位在形成宏观、统一的宏大理论,以此来解释世界,揭示本质。后现代抛开本质,剔除宏大的研究范式和思维角度正好与人类学研究相一致。教育人类学以人类学的视角和方法透视教育现象和发现问题。但人类学对于教育的研究却并不是为了探寻其普遍的规律和大统一的解释,而是关注教育事件存在的本身,理解其本身的感受和体验,哪怕这感受是微小的和个性的。这种理解和探究往往被“现代”所否定,而后现代的观念却对这样的研究意义和价值给予了理论的说明和肯定。

3.3求“异”教育人类学关注“异”群体中的“异”文化及“异”情感。使得被求同思维所边缘的少数民族文化教育、个体情感重新受到关注。从“异”中理解世界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理解教育中曾被忽视的群体的情感和文化。这也是后现代对于“现代”思维的转向。从德里达的“延异”到利奥塔的“异识”后现代主义者反对确定性和本质性,高扬“异”的价值。使得“异”不再是“同”的附庸。要求在教育研究中要尊重异于主流的“他者”的“异”文化,不将自己的思想意识强加于本地的教育问题及研究。学会以“他者”的眼光去审视、研究“异”教育,体会“他者”的情感。当研究“异”教育时要更换现代性的参照标准和体系,以后现代的眼光去发现“现代”所未曾发现的事情。

第8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谁人不晓特纳的《金枝》绘画?

浸于想象中的灿烂金色,

带着作者的情思移驻致美的自然神韵,

哦,梦幻般的尼米小林地湖呀,

祖先传扬的荣耀——“狄安娜之镜”。

……狄安娜是否还徘徊在那荒凉的林中?

——J.G.弗雷泽[①]

这不是诗人的夜下歌唱,不是颓废文人的无病,而是人类学家在执著寻索。伴着由祖上而来口耳相闻的“金枝”传说,伴着年年相随的“狄安娜祭仪”,先民在自然压抑之下的恐惧,以及在仪典中娱神虔敬的静穆所挥发出特有的人文精神楚楚动人、拳拳可掬。

那仪式中人为的真实和由此蒸腾的人文情致是怎样的共生共携?人类祖先们是怎样地在他们的特有行为中巢筑起自己的精神家园?那浮现于外的巫术行为与深纳于内的情愫是怎样地“交感”(sympathetic)作为?这,便是弗雷泽所要寻找的“金枝”;这,便是被T.S.艾略特强调的“一部深刻影响我们这一代的著作”。[②]

这位孜孜不倦的学者,剑桥大学的知名教授,人类学公认的开山祖之一也许到死也没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著述对后来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创作影响如此巨大;而在人类学领域却倍受责难和奚落,后生们送给他许多诸如“书斋里的学者”、“太师椅上的人类学家”等浑名绰号。

弗雷泽等人所开辟的畛域正是文学的人类学。岁月仿佛信沧桑洗礼,涤去了尘埃,留下了真金。这就是为什么及至20世纪90年代,在人类学的“自省”(anthropology in anthropology)中又悄然地将那久久遗下的“弗雷泽情结”搬了出来。弗雷泽式比较文本的方法重新在获得“尊重”的前提下被加以讨论并使得这种讨论具有着鲜明的现代性。因为“现代人类学和现代主义文学之间的关系强烈地互动,而这种强大的撞击力正是来自诸如艾略特的《荒原》和乔伊斯的《尤里西斯》等对弗雷泽《金枝》借用的提示。”[③]

庄严的学术殿堂有时不免掺和着一些游戏的色调。不论人们怎样绞尽脑汁地试图变换花样使自己的穿着能够超越世俗,并为此百般困苦,而一旦省悟,才发现裤子原来总还是“两筒圆管”!不论对弗雷泽的评说“沉浮”几何,他还是他!

一“金枝”情结

弗雷泽的粘附力在人类学界其所以远不及于文学领域,并不是早期的“弗雷泽们”所开创的领域与今日人类学“疆界”有多大出入;也不是弗雷泽研究的对象已今非昔比。他当年所潜心的仪式、巫术研究迄今仍被视作标准的人类学研究内容。弗雷泽的“问题”在于他当年没能完成“田野作业”。过去五十年人类学在“强调”(emphasis)上的不同演绎出了所谓的“弗雷泽问题”。“毫无疑问,弗雷泽的《金枝》之于人类学是以一个纯学术化的追求而著名,然而,诸如美国的弗朗兹·鲍亚士(Franz Boas),英国的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和法国的莫斯(Marcel Mauss)等人对田野方法的强调,使之成为人类学作为一种科学和学术上的圭臬。”[④]这样,“弗雷泽方法”在人类学领域受到长时间的冷冻也就不足为怪了。

如果田野方法果然能够成为一把利刃将人类学与文学切出个泾渭分明;如果田野的调查技巧果然是一柄“风月宝鉴”,将人类的丽质与污质正反截然区分;如果就作为个体的研究者而言,参与观察能够将文化精神的“质”与“量”一成不变地娓娓道来,那么,文学与人类学或许就永远消失了凑合在一起的机缘。其实,早期的人类学尚在其雏型时期确曾出现过一种将人类学定位自然科学范畴的努力,一些人类学家试图从体质人类学、考古人类学出发,把人类学取名为“物理学的一支”、“生物学的一种”、是解剖学、数学、化学等等。[⑤]从现在的文化人类学发展来看,这种说法显然与其学科定位相去甚远。而人们不再沿袭“旧说”的事实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转贴于

人是社会的动物,文化的载体。人类学与人类本身一样从诞生之日起就在寻找着它的“人话/神话”。这种一语双义形同人类的人性/兽性(Humanity/Animality)构造出一个永恒精神家园的“迷思”(Myth)。[⑥]对于它的“天问”式求索,简单的“田野作业”永远无法穷尽。如果说那正是弗雷泽所欲寻觅的“金枝”妙谛的话,人类学只是发展到了今天,才在文学的人类学那里拾得了某种体验与欢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两千年前中国诗人屈子着实地为当代的人类学家们好好地上了一课;千万莫把人类对精神考古的痴醉建筑于“田野”中用那些图表、数据般“技术化”的企望之上,寻求本身比“求得”崇高百倍。浮士德博士那震撼人心的呼喊:“哦,你真美呀!”——“找到”恰好成为他的死期!这,方为文化之谜底。

弗雷泽倒是真正循着“金枝”神话遗迹,在它的“积存库”——仪式里步履蹒跚。对于神话和相关仪式的比较研究,要求研究者像对待现实中的一个可确认单位社区那样进行数据调查,显而易见其荒唐!威克利(J.B.Vickery)就尖锐地指出:“现在人类学家们责难(其实并无可指责)《金枝》,说弗雷泽除了给人们一芽‘镀金的细枝条’(a gilded twig)外,余者就所剩无几……而弗雷泽伟大工作的贡献在于他以一种特殊的表现方式将现代神话诗学的想象传达出来。”[⑦]更重要的是,“《金枝》提供充足的文本资料让读者相信原始人的生活深深地为春天以及生命律动仪式所浸润,这些生命、生长和生产的仪式成为了后来神话学研究的滥觞和中心活动。”[⑧]即使在今天,我们从所谓的生命的“通过仪式”(the passage of life)和再生仪式(rebirth ritual)中清晰地洞见弗雷泽的影子和原型的力量。它与文学家笔下的生命体何其相似。让我们再品味一下莎士比亚的不朽剧作吧:《配力克里斯》里的隐士萨利蒙使泰莎复活;《冬天的故事》里阿波罗命运的神谶,那料峭的激情和悲剧与一年一度动植物的再生及仪式;《辛白林》中的太阳崇拜和预言;《李尔王》头戴的野草帽在暴风雨的旷野中再生出“另一个李尔”与耶稣头顶棘刺之冠死而复活如出一辙。

这种对生命景观的描绘和对生命循环强烈的潜意识的企盼指示出人类文化的另一种“实在”——精神实在。有叶芝(W.B.Yeats)《基督重临》的著名诗句为证:

Surely some revelation is at hand,

Surely the Second Coming is at hand,

The Second Coming!

无疑神的启示就要显灵,

无疑基督就要重临,

基督重临!

有的学者根据自己悉心研究和统计,把神话和史诗中的英雄生命分解为八个部分,形成一个完整的“生命圈”。它们是:生、入世、退缩、探索或考验、死、地狱生涯、再生、最后达到非自觉的神化或新生。[⑨]但丁的《神曲》正好是一个完型图解。对于人类在神话仪式里的认知规则,人类学家与诗人其实认识得一样透彻。诚如杜尔凯姆(E.Durkheim)所言:“世上的一切事物全都在信仰中分成两类,即现实的和理想的。人们把万事万物分成这样的两大类或两个对立的群体。它们一般是用两个相互有别的术语来标志的,而这两个术语大多可以转译为‘世俗’和‘神圣’……信仰、神话、教义和传奇,或是表象或是表象的体系,它们表达了神圣事物的本质,表现了它们所具有的美德和力量,表现出它们相互之间的联系以及同世俗事物的联系。”[⑩]有意思的是,贴上“功能主义”标签的人类学家杜尔凯姆早在1885年,当他还是个不名一文的师范学院的学生时,一个叫赫尔的图书管理员向他推荐了弗雷泽的关于图腾崇拜和神话仪式等方面的论著,从此他被引进了人类学的神圣殿堂。

如果说,导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大约五十年)人类学界对弗雷泽的不屑一顾,是因为他不曾在“田野”里留下两个脚印,只依靠文本的比较或听人口述而生产出的“产品”与从田野归来的人类学们的民族志有着天壤之别,倒也有情可原。问题是,人们从那些涂上了现代人类学色彩的“作者”们的许多作品中却同样看到了“金枝”那种东西。历史本身宛若一个故事,尽管由于叙事(narrative)的单一要求,拂去了本来可以说明更深刻内涵的丰富轶事,却并不妨碍读者将它们作同一类看待的归纳。马林诺夫斯基“功能主义”的价值首先得益于他本人长期生活在特罗布里安岛(Trobriand);同时,他的一系列著作不啻对民族志(ethnography)写作的一种规范。虽然他的有关神话、巫术、仪式、宗教等方面的研究无不被嵌入在以“具体个人的基本需求上”,对此他还严厉地批评了杜尔凯姆以集体表象面目出现的“社会功能”说。[①①]可是马氏本人的不少著述如《西太平洋上的探险队》、《野蛮社会的犯罪与风俗》等与“弗雷泽们”的作品却并无本质差异。这一点亦已得到学界的共识。鲍亚士、萨皮尔(Sapir)、赫默斯(Hymes)等在语言和宗教上的论述与弗雷泽以及剑桥学派,即“神话—仪式学派”(Myth-Ritual School)的风格完全一致。[①②]就是到了利奇、列维—斯特劳斯(Levi-Strauss)那里,人们还能看见由泰勒(E.B.Tylor)、弗雷泽等人垒筑起的传统。

本世纪初叶,因《金枝》的出现引起了文学与人类学一次极有声势的聚合,在比较文化的大前提下,文学家、人类学家对神话仪式中所呈现出的“原型”,诸如“十字架与复活”、“替罪羊”、“弑圣杀老”等研究趋之若鹜。加之艾略特、叶芝、乔伊斯等大文豪笔下的文学人类学特征一时演为时尚,《金枝》成了文学写法的时髦和规范。[①③]可悲的是,“弗雷泽”的名字在人类学的学科内反愈发显得苍白、苍老和苍凉。

二 两个“F/F”:事实/虚构

老柏拉图的文艺思想中有一个极著名的观点:“影子的影子”。他认为作品中所描写的与“真实”隔着三层:第一层是诗人头脑中的“理念”,第二层是现实中具体的东西,第三层才是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这样,现实是理念的影子,作品中反映的则又是现实的影子。柏拉图将理念视作一切真实的策源地也就把他推到唯心一畴。不过,老柏拉图倒是慧眼识得“真实”永远具有其不同层面和不同意义的性质。而对真实的认知也构成了文学人类学的首要问题,只是其视线与柏拉图完全相反。

作者理念——自然真实——文本作品(柏拉图模式)

自然真实——作者理性——文本作品(文学人类学模式)

诚然,两种模式在认识方向和逻辑上存在着截然相反的差别,但从根本上都不妨碍“文本作品”的同一性——即制作和接受上的相同和相似。

不过,在很长的时间里,文学家与人类学家在看待文本上很难统一。前者认定文艺作品的生产过程是从“fact”(事实)到“Fiction”(虚构);也就是说文学的创作支持作者主体意识的放纵。后者则认为其民族志的生产过程是从“Fact”(事实)到“Fact”(事实),反对人类学研究对主体意识的放纵。特别是美国历史学派的鲍亚士对人类学方法的全面规定(包括要求人类学家学会调查对象的语言,深入土著人的生活,忠实地对社会进行记录等)[①④],和英国功能学派的马林诺夫斯基民族志写作的典范作用,很快在学界形成了一种认识上的错觉,即民族志所描述的事实=现实中的事实。

不幸,鲍亚士和马林诺夫斯基都“出了一点事”。前者涉及到现代人类学界的一桩最大的“诉讼”——他的女弟子米德(Mead)与弗里曼(Freeman)对萨摩亚青春期的调查与结果的根本性冲突。[①⑤]马氏则因自己的那篇长期秘而不宣的日记被披露,让读者猛然在他的标准化民族志和日记两种文本之间找不到原先心目中那种不改的“真实”。于是,人们开始怀疑田野调查究竟能在多大的程度上划清人类学与文学间的界限。与此同时,人类学家的“知识”也受到了拷问。“人类学家的知识总是带有偏见的,因为人们不可能告诉你每一件事情。某些文化中最优秀的东西对你来说正是最难捕捉的。给你提供信息的人的知识无论如何总是不完全的,在某种意义上总是‘错的’”,因此,“民族志与文学作品一样需要诠释。”[①⑥]而像福斯特(E.M.Forster)的文学作品《印度之行》不是也很“人类学味”吗?在写作之前,他亲自去了印度;在印度,有他在剑桥读书时期的同窗好友印度籍学生马苏德的陪同和向导;福斯特本人也就民族冲突等问题在当地进行了寻访;其中的“山洞游览”极具异族情调;受害者穆斯林医生阿齐兹的官司又具有强烈的种族背景认同下的冲突等等……只不过《印度之行》没有打上“人类学作品”名称而已,否则,它与中国著名人类学家林耀华的《金翼》在质量上有什么差异呢?

无独有偶,一些人类学家也开始对民族志中的“事实”产生了怀疑。格尔兹(clifford Geertz)在《文化的解释》中认为,人类学家在田野作业过程中的那些先期建立联系、寻找提供信息者、誊写文书、梳理谱系、制作地图、做日记等技术性环节并非最关键因素,重要的是与人类学家的知识体系有关。因为它决定着人类学家在田野调查中对“事实”的选择,理解,分析和解释。[①⑦]他甚至公然宣称,人类学家在其完成的民族志当中,使人信服的并不是经过田野调查得来的东西,而是经过作者“写”出来的。他干脆把作为“作者”的人类学家与文学家放到一起去强调“作者功能”(author function)。[①⑧]比较文学家弗克玛(Douwe Fokkema)也说出了几乎与人类学家相同的话:“在科学研究中,研究者——作为决定研究资料和决定被当作研究‘事实’的资料间的结合权威——和研究对象同样地重要甚至比后者更重要。”[①⑨]在文化的比较研究作为学界强势的今天,文学的人类学化倾向不仅为文学与人类学提供了“联姻”的契机,更重要的是,人们已经愈来愈相信,两个“F/F”之间并不是不可逾越的。

转贴于

事实/虚构的可交换性或曰“互文”性的逻辑依据可以从以下三个层次的关系和演绎中获得:

(A) 自然(Nature)文化(Culture)

“自然/文化”在西文中是一对相关的概念。前者指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未经过人文雕饰的存在。后者原指经过人类的“栽培”、“养育”,致使生物脱离野性的状态。“文明”则强调外在的人文法则,提倡“人文自然”(human nature)——人性。中文虽与西文在指喻上有所不同,精神却完全一致,指人文绘饰,与“野”(自然状态)相对。“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论语·雍也》)。文明亦有同义,指与野蛮相对的文化状态。李渔的《闲情偶寄》作如是说:“若因好句不来,遂以俚词塞责,则走入荒芜一路,求辟草昧而致文明,不可得矣。”简单的考释,徒欲使自然/文化二元对峙单元中的品质差异凸现。这样,就又把我们带回到了利奇的分类,得到了在“自然/文化”的人类学基本命题“野性/人性”。[②⑩]既然文化附丽着丰富的人类精神,也就宣告其人文品质。任何绝对的纯粹计量化追求和刻板只能是一厢情愿。

(B) 历史(History)故事(Story)

这是一对非常容易混淆的概念。首先,二者的词根相同,但叙事角色有所不同。后者虽未显示人称代词,实则昭示着确定的“某述”;前者,不言而喻,“他的故事”(His-story)。表面上,后者更接近于“事实”的本身,前者则浸染着第三者色彩。本质上恰恰相反。故事的讲述可以人言言殊,历史的他述包含了在“它的”(It’s)上有“他的”(His)——即本来那样的叙述。其次,历史是掠越时空的故事贮存和记录。所以,早期的文字叙述很难用今天的学科分类来看待。希罗多德因为留下了一本《历史》而被冠于“历史之父”;盲诗人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被看作神话史诗;赫西俄德的《农作与日子》——一部典型的农作教科书,却不妨碍他用诗化笔触来讲述“潘多拉之瓮”的神话故事。他还是对人类五个阶段划分(the Five Ages of Man)的第一人。[②①]一千多年以后的人类学进化学派也只不过提出了与之相类似的货色。然而,《农作与日子》却被视作文学作品。可谁又能想到,考古人类学家施里曼、伊文思偏偏就是根据荷马史诗所提供的线索挖掘出了震撼世界的特洛伊和麦锡尼遗墟。更令人诧异的是,史诗中许多神、半人半神(英雄)用过的器具描述(比如酒具、胄甲等)竟与考古学家从墓穴中挖出来的一模一样。[②②]这说明文学的发生原本就是很人类学的。文学中的“虚构”隐匿着历史上曾经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实,无怪乎在神话学研究中,“神话即历史”学派(Euhemerism)极具强势了。[②③]

(C) 进程(Course)话语(Discourse)

历史是时空的进程和人文话语的双重叠加。文化的不可复制性缘自于它的历时性。所谓“文化的复原”永远是一个有条件的限制性概念。科学的追求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下尽其所能。“文献/地下/田野”所体现的正是这种努力。对于逝去了的事件的了解,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历史的文献记录。但是,文献是文人记述的,其中必然充满了文人话语。所以,任何“记录都不能成为单一的历史部分,即真正发生的遗留物……历史的记录本身充斥着人的主观性——视野、视角和‘事实’的文化漂移。”[②④]有些学者基于对历史进程中人文话语的认识,提出了所谓“虚构的存在”或曰“非真实的真实”(fictitious entities)。[②⑤]从本质上看,“虚构的存在”就包含着现行时髦“话语”——“说”的历史化明确意喻。叶舒宪教授在他的《诗经的文化阐释——中国诗歌的发生研究》一书中从“诗”、“颂”、“言”的考掘入手,极为精致地将个中关系道出:“诗和礼一样,原本是王者统治权即神权的确证,王者的衰败自然使诗和礼由官方向民间转移,这也是由神圣向世俗的转移。”[②⑥]这样,《诗经》既交织着一个时期社会多层面的叙事:“风”、“雅”、“颂”,也呈现了历史进程演变所导致文学话语的转变。当然,也导致两个“F/F”的互渗。

三 从田野到文本

按一般的说法和理解,“田野”和“文本”仿佛成了人类学家与文学家各自研究对象和手段的分水岭。“田野/文本”在品质上似乎也就成了绝然不同的东西。其实,是大误大谬也!

具有现代意识的人类学家绝对不会因田野而弃文本。因为他们知道,二者并非构成“实践/理论”——有人引伸为另一种关系:“田野研究/书斋研究”的简单排中律。文本中可以有“田野”,书斋也可以有“田野”。“为了使我们对一些旅行者的人类学式观察更加准确,确认这些非人类学家所提供的信息更加精确,书斋里的人类学研究是需要的。”[②⑦]英国的社会人类学在研究宗族与家庭时,传统的做法是从收集谱系开始,以便保证研究者建立一个纵向的视野。谱系多为文本。倘若人类学家需要进行横向的比较研究,书斋式的文本研究就更不可缺少。没有人相信世界上的人类学家拥有“孙行者”的本领,上天入地,跨越时空,事事身体力行。何况,历史上的许多类型的文本原就有民族志的性质,就是“田野”里生长出来的果实。

具有现代意识的人类学家很清楚地知道,他们并不是田野中的“照像机”,他们必须对田野中的事实进行解释。“对于田野工作者所提供的事实,社会学家和民族学家会在他们比较的框架结构中缀入自己的解释。”[②⑧]在格尔兹之后,人类学界出现了一种越来越在比较文化的大趋势下对文学理论的借鉴,具体表现在对文本性质的关照和在民族志撰写中对个性化解释行为的认可。正如泰特罗所云:“人类学也改变了它的视角,从追求纯客观化的对某一事物的描述,到现在意识到这只是一种关于某物的写作,同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它也总是一种自我建构的行为。”[②⑨]田野中的“事实”逻辑与某一个人类学家对待这些“事实”的逻辑原本不是一码事。他把现实中无数排列零乱的东西按照自己的理解和解释写进民族志(文本),同一个“事实”已经产生距离。后来的民族学家在参阅某人的民族志过程中又必然产生出“误读行为”——参与了自己的解释行为;随之又产生出了新的“事实”。文化变迁即是这样一种过程,文化的研究也是这样一种过程。这就是文学人类学的精神,推而广之,是人文社会科学的精神。因为,它本身就是颠扑不破的事实!

具有现代意识的文学家绝对应该重视“田野”的现实作用。文学的“人学”性(高尔基语)决定了其研究对象——人的社会化与文化变迁进程。比较文学家弗克玛指出:“一种文化变化理论需要一门人类学,一个关于人的概念,或者是一种关于人类能够做什么或能够学做什么的观念。”[③⑩]如果文学家笔下的人物完全没有社会生活中的指标,或者说,没有“田野”的气味,那么,白纸上的黑色字符只能停留在“文本”(text)的层面上,没有或者少有转化到“作品”(works)的层面。“接受理论”认为,作者用笔墨书写的或由铅字排印出的文字组合,在未经读者阅读之前只能称为文本;只有经过读者阅读之后它方产生效益,才能最终称得上是作品。这样,读者无形之中成了“文本/作品”转化机制的“上帝”。而读者选择文本的第一依据不是其他,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真实,是浓郁的“田野气息”。因此,广义的田野作业对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具有绝对的必要性。对此,人类学与文学在此的追求完全一致。“田野作业远比因技术性操作所引出的事实要多。”[③①]如果人们只追求由技术性操作的数据事实,他根本犯不着历尽艰辛地到“田野”中去,他本人就是一个真正的实体。那样,文学也就沦落为记录阴私的雕虫小技。在文化人类学眼中,人的价值有以下基本指标:(a)人的本性;(b)人与自然的关系;(c)时间;(d)人类的追求和目标;(e)人与人的关系。[③②]而要获取这些,有效的途径是:田野与文本的融合。

具有现代意识的文学家很清楚地知道,不同的文本的价值是不一样的。文学人类学对文本的研究首先要确认哪些文本具有“人类学性质”,即“田野潜质”。列维—斯特劳斯在南美的巴西做过田野调查,却没有妨碍他对古代希腊、罗马等许多民族的神话传说和文本一并收罗起来进行参照,也没有妨碍在比较文化的背景下做他的结构主义营造。人们不会将其中他做过调查的和没有做过调查的材料区分开来,进而去褒扬前者,贬抑后者。其实,斯特劳斯常用的神话材料恰恰并非是他“实地”考察得来的。[③③]这一点,原本很“弗雷泽式”。人们之所以对他的神话研究不作苛责,是因为相信他选择的文本材料拥有丰富的人类学品质。并且更相信他能够用人类学的方法将文本中的潜质抽取出来。这样,文本人类学研究的两个必要条件被揭示出来:1.文本中的人类学品质。2.研究中的人类学方法。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当代中国的文学人类学研究,以萧兵、叶舒宪、王建辉主持的《中国文化的人类学破译》系列为例,若按上面两个必备条件来看,笔者认为是合格的,甚至是高规格的。自然,这并不能阻止笔者对其中的某些解释和某些结论持置疑的态度。

诚然,我们的耳边不断地回荡着雷纳·韦勒克的话语:“文学的人类学批评是当今文学批评中最富生命力的一翼。”[③④]我们也同样真诚地期待着文学人类学批评春天的到来,但是,文学和人类学毕竟是两个各自有着不同的研究对象、范畴、方法的学科;二者无论是“联袂演出”也好,“学科对接”也罢,都不能漠视两个学科的本质差别。“联袂”、“对接”是跨学科的互补,是两个学科间的相互提示。以“我者”对“他者”的简单消化或粗暴解构都是有害的。[③⑤]重要的是一种方法,一种视野。正如哈姆雷特无疑是一个相当陈旧的故事,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取材于古老的民间传说,与浮士德一样,它同样为人类学家们所稔熟。“特别是文化人类学家,他探究哈姆雷特传说的来源,从莎士比亚以前的戏剧追溯到撒克逊文学,从撒克逊文学追溯到有关自然界的神话传说,却没有因此远离了莎士比亚;相反,他愈来愈接近莎士比亚所创造的那个原型。”[③⑥]同时,人类学家对文本的关注点与文学家亦呈迥异。1966年,一位人类学家在西非的特夫(Tiv)人中进行调查时,就以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中的亲族关系(Kinship)为话题,向当地土著首领讲述欧洲的亲族制度的古老传统,并通过亲族关系来解释为什么王子会“忧郁”,原因在于父亲死后不久母亲就嫁给了叔叔。根据传统,女人只能在丈夫后死后两年才可再嫁。人类学家的故事立即遭到土著首领的激烈反对:“两年太长了,在她没有丈夫期间谁来为她锄地?”[③⑦]于是,人类学家很容易地通过对哈姆雷特的故事讲述得到了对特夫人亲族制度的了解。

寻找文本中的“田野”,除了吸吮其中的生活滋养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改善作者的知识结构。学者们经院理论的学习、文字知识的训练作为进行研究的必需,恰好在另外一个方面——对乡土知识和民间智慧了解和掌握的疏远;而无论是人类学抑或是文学研究,尤其在当代,对后者的学习、了解和掌握都必不可少。“讲述老百姓的故事”已不再是中央电视台的一个“栏目”,事实上它已经构成了社会、文化的焦点。对此,民俗学(Folklore)悄悄地“成为联接人文科学之间的渠道。”社会科学家们无不争先恐后地加入到对那“共有文化”(co

【作者简介】on culture)的资源开发中去。[③⑧]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田野/文本”便成了一个有机的维系体,对它的撷英采蜜总是自然的、美好的。

哦,神秘的“金枝”,你在哪里?

——那是老弗雷泽的呼声。

“生活你真美好!”

——那是浮士德博士的绝命词。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那是屈子的衷情。

……

或许,人类永远得不到那枚“金枝”,它总是恍惚于前却令人遥不可及。然而,人类难道不正是在这种永无止歇的寻索中瞥见生活的美丽,发现人文精神的绚烂么?!

① 弗雷泽(J.G.Frazer)《金枝》,麦克米兰出版公司,1922年版,第1页(译时作诗化处理)。

② 参见《外国现代文艺批评方法论》,江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32页。

③ ④ ①⑧ 马克·曼加纳罗(M.Manganaro)主编《现代主义人类学:从田野到文本》,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4、16页。

⑤ 参见A.C.哈登《人类学史》,第一章“体质人类学的先驱”,廖泗友等译,山东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⑥ ②⑩ 人类学家利奇(E.Leach)曾就此问题作过专门讨论。参见他的《社会人类学》“人性与兽性”部分。1986年英文版,第86—89页。

⑦ 见威克利《罗伯特墓葬与白神》,林柯恩出版公司1972年版,第12页。

⑧ ②③ 洛斯文(K.K.Ruthven)《神话》,梅索恩出版有限公司1979年版,第36、5—10页。

⑨ 参见利明(David Leeming)《神话学》,纽约1976年版,第96—97页。

⑩ 杜尔凯姆《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见史宗主编《20世纪西方宗教人类学文选》,上海三联书店1995年版,第61页。

①① 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与宗教》,纽约1948年版,第55—59页。

①② 参见拙作“对话:在‘诗性王国’与‘世事王国’之间”,《人类学与民俗研究通讯》第28—29期。

①③ 见威克利《“金枝”的文学冲击力》,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138页。

①④ 参见鲍亚士《总体人类学》,第15章“研究的方法”,D.C.赫尔斯出版公司1938年版。

①⑤ 二十年代初美国学术界开始对纽约青少年因青春期骚动而引起犯罪的原因展开讨论。绝大多数学者认为,青春期骚动和由此引起的危机是生理和心理在一定时期的表现。人类学家鲍亚士则认定其为文化的作用。为了求证,他让他的学生米德去完成。米德在萨摩亚作了一年多的调查后,完成了她的成名作《萨摩亚人的青春期》,书中用“事实”讲述了在另一种文化氛围里,青春期是平稳的。据此,她和她的老师在这场论辩中成了赢家。后来,另一位名叫弗里曼的人类学家也到了萨摩亚,并长期居住在岛上,对米德书中的论据进行核实;最后他得到的结论与米德完全相反,并完成了《米德与萨摩亚人的青春期》一书。

①⑥ ②⑨ 泰特罗《文本人类学》,王宇根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47、46页。

①⑦ 参见格尔兹《文化的解释》,纽约1973年版,第5—6页。

①⑨ ③⑩ 见弗克玛等《文学研究与文化参与》,俞国强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9、97页。

②① 博拉(Maurice Bowra)《古代希腊文学》,牛津大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41—42页。

②② 参见拙文《痛苦的宣泄:从酒神、模仿的关系看希腊悲剧的本体意义》,载《外国文学评论》1988年第2期。

②④ ②⑤ 迪尔内(Emiko Ohnuki-Tierney)主编《跨越时间的文化:人类学方法》,斯坦福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4、279页。

②⑥ 叶舒宪《诗经的文化阐释——中国诗歌的发生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8—159页。

②⑦ 参见优里(James Urry)《英国人类学田野方法的发展和人类学评述与质疑》,载《皇家人类学院进程》1972年版,第45—57页。

②⑧ 库柏(Adam Kuper)《人类学与人类学家——现代英国学派》,路特里奇和凯根·保罗有限公司1987年版,第193页。

③① ③⑧ 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社会和文化人类学主潮》,纽约1979年版,第23、64—65页。

③② 参见罗伊·雷诺等主编《文化人类学的主要流派》,纽约1973年版,第233页。

③③ 参见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巫术与宗教”部分,谢维扬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年版。

③④ 雷纳·韦勒克《二十世纪文学批评主潮》,载《中外文学》1987年第3期。

③⑤ 参见拙作《文学人类学解析》,载《当代文坛》1993年第4期。

第9篇:人类学研究方法范文

民族志概念及方法引入

民族志的英文为Ethnography,其中ethno意指“一个民族”、“一群人”或“一个文化群体”,graphy是“绘图”、“画像”的意思,所以,Ethnography的意涵便是“人类画像”,是同一族群当中人们“方向或生活”的画像。民族志(Ethnography)是一种写作文本,它运用田野工作来提供对人类社会的描述研究 。Ethnography原为社会人类学者以参与观察的方法,对特定文化及社会搜集资料,纪录,评价,并以社会或人类学的理论,来解释此类观察结果的一种研究方法(刘仲冬,2001)。在质化研究中,民族志研究成为社会研究的一种普遍的途径,它被许多学科及应用领域采用,如社会与文化人类学,社会学,人类地理学,组织研究,教育研究与文化研究等。民族志研究普遍上又被称为“人种志研究”或“俗民志研究”。

民族志内容主要为相关人的访问内容、档案记录,从此内容,可找出特定团体与组织之间的关联,并为关心大众以及专业的同行撰写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而民族志学家则记录人们的日常生活,研究的焦点放在人类思想和行为中较可预测的型态上。民族志的产生通常需要相当长时间的实际体验,如吉尔兹所说的,在人类学界,即社会人类学界从业的人所作的工作就是民族志。在结束实地参与回到自己的家园之后,人类学者以一定的叙述框架论说这种参与的体验与发现。其中包括确定报道人,访谈报道人,民族志记录,描述性问题,结构性总问题,对照性问题,文化主题分析,民族志写作等内容。

民族志方法科学性阐释

在科学史的发展过程中,民族志作为一种科学研究路径也有它自身的发展历程,依据科学性标准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为:传统民族志、现代民族志、反思民族志或实验民族志。

在传统民族志发展阶段,主要是以有自己的文化特色的民族志为主,如中国的《山海经》、二十四史中的“蛮夷”部分、古希腊作家希罗多德的《历史》。中世纪以后,出现了由探险者、旅游者、殖民地官员和传教士观察所写成的民族志。这一阶段出现的人类学家们,如:摩尔根、巴斯蒂安、马雷特、弗雷泽等,研究者们谈论着各种人群的行为和仪式,他们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人;他们引用别人的资料,可是并不知道这些资料是怎么得来的,受到了人们的广泛质疑和批判。传统民族志方法运用阶段,也正是世界格局中社会经济、政治、文化、殖民扩张刚刚开始等一系列背景因素交织而成的结果,这时的科学性标准是以对异文化的基础描写而成的,也是一种宏观的“风物志”,而所具有的描写目的多是因为探险、旅游、殖民扩张、传教等。

人类学的原本主旨是对“他文化”的探索。在20世纪之前,来自西方社会的人类学者广泛收集非西方文化的资料,试图理解人类的本性与人性的起源及进化过程。传统民族志所用的材料是来自殖民官、旅行者和传教士的记录,这些记录带有很重的殖民主义价值倾向。现代民族志的研究目的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这时已经是以科学为原则,强调人类学家的参与观察,材料的获取必须是科学的、客观的。

20世纪初,欧洲社会民族矛盾积累到不可和平解决的程度,爆发了世界大战。处在这种情景下的人类学者体验到“本文化”的内在困境,社会学家必须致力于理解宗教行为对于其他领域,诸如:伦理的、经济的、政治的或艺术等领域活动的影响,并且明白确认出各个领域所秉持的各种异质性的价值之间可能产生的冲突。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思曾说过:社会人类学是从发现中发展出来的。这一发现就是指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这些方面构成了一个有意义的复合体,如果没有被放在与其他方面的关系中考察,任何一方也无法被理解。

现代民族志写作将自己的描述和分析规定在单一的社会和时空,它的优点在于使人类学研究注意到文化元素所处的社会场合和时空的重要性,以及人类学者能采用被研究者的观念分析他文化。在马林诺夫斯基之前的人类学家,除去摩尔根亲自调查过易洛魁族之外,著名的人类学家们从未离开过书斋,他们都以传教士,殖民地官员和商人提供的资料为依据,或进行比较研究,或构筑宏大的理论体系。20世纪之后,马林诺夫斯基的老师塞利格曼曾到新几内亚和锡兰调查,里弗斯则实地调查托达族的情况并据此写了详细报告。马林诺夫斯基的《西太平洋的远洋航海者》和布朗的《安达曼岛民》都出版于1921年,学说史将这一年看做“功能主义人类学”或者“近代人类学”诞生的年份 。马林诺夫斯基和布朗的很多重要启示来自于涂尔干,即强调对社会事实的把握是学术的基础,注重社会科学的使命首先是呈现社会事实,然后以此为据建立理解社会的角度,建立进入“社会”范畴的思想方式,并在这个过程之中不断磨砺有效呈现社会事实并加以解释的方法。马林诺夫斯基和布朗的工作方法有三个区别于前人的特点:第一,他反对把社会文化现象割裂为支离破碎、各自孤立的考察法,主张应该竭力把握人类文化生活的整体,在完整的文化体系背景中对各个文化事实及其相互关系加以考察和研究,以求最终把握住它们的本质;第二,主张参与式的局内观察法,即人类学家应该深入到土著居民中去,和他们融为一体,观察他们生活中包含的真实观念、情感,从而能够像土著居民一样体验、思考,得出正确的结论;第三,主体自觉介入原则,即“以功能眼光来解释人类学事实”。现代民族志的这样一种现实关切也导致了不真实性,那就是利奇(E.Leach)说的:“研究与人类学者本身没有距离的本土文化,必然导致人类学描述的不真实性,因为研究者必然是带着一定的价值观去谈论其所熟悉的文化,而且对自己的文化司空见惯而无法进行客观分析。”

此后现代民族志有了更为精细的划分:“巨观民族志”(研究复杂社会、多样社区、多样社会机构或含有多样生活型态“单一社区”);“微观民族志”:(单单描绘某个异国小部落、中产阶级社区中一小群人的单一社会情境,或单一社会制度却含有多样社会情境者)。这样的划分是考虑到各文化事实相互关联的动态整体中的相互作用,并通过这种作用来体现相对于文化整体而言的各文化事实的价值、意义以及总体。但是任何文化功能都必须以某种文化事实及其相互间的客观的乃至于物质的社会关系或称之为客观的社会结构为基础,否则就不可能有现实的文化功能的存在。

20世纪全球化带来的文化变迁、世界格局变化带来的欧美文化霸权的东移、社会变迁所引起的族群关系与文化冲突、民族-国家与现代性的不断强化对社区生活的冲击等等客观事实的出现,无不给民族志发展提出更高的要求。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思想界出现了一个质疑权威、质疑科学主义、质疑结构的思潮。这个内容庞杂、主张繁多的思潮被统称为后现代主义。20世纪以来数代人类学者逐步积累下来的跨文化理解论、文化相对论等都需重新评估与思考,包括博厄斯、马林诺夫斯基和后来的人类学家反思现代民族志把“主观性”都放在了很次要的位置上,去强调“客观性”,而事实上做不到,他们要求重新来解放民族志在现场的解释权利和主观性,出现了当代的反思人类学。一种建立在后现代哲学、人类学基础上,强调反思思想的民族志产生了,被称为“实验民族志”。其实,反思民族志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民族志“科学性”重新确认和重新讨论。“实验民族志”包括三种大类型:第一,为了克服整体论,实验民族志主张文化中的个人与人观;第二,为了避免把文化当成“异族”和殖民对象,实验民族志主张在描写中给予全球化重要地位;第三,为了揭开民族志的“客观科学”的面具,实验民族志主张人类学者应主动把自己当成“意义的创造者”,利用人类学知识,展开对权力和霸权的批评 。这也就是保尔・利科所说的“通过对他者的理解,绕道来理解自我” 的问题。现代的民族志研究者更多的是从事文化研究的“科学家”,而反思民族志研究者则更多的充当了不同文化之间的“翻译者”。20世纪之前的“前殖民时期”,以西方世界(含日本)为主的民族志研究活动及内容多少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或偏见。事实上,研究的问题、地区或人群的选择本身就是含有偏见的。后殖民世界中的民族志工作除了控制偏见,还有经由多方验证,脉络化及非主观的方法等等来降低偏见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结语

现代“民族志”方法是一种较为微观的社会文化整体描写方法,它的出现及发展也引出了社会人类学家反思民族志更长远的目标:解释及翻译世界的所有文明,使人们了解不熟悉的信仰与风俗成为可能,从而冲淡民族中心主义的限制,进行所有社会的比较研究。自马林诺夫斯基以来,西方社会人类学者所采用的用当地人的眼光理解当地社会的民族志方法(也可以称为“主位法”),还有着其他的隐含意义。用的话说,他们并没有真的走进非西方社会,而是走进去不久又很快地“出来了”。他们进去的地方是他们的文化不断冲击着的对象,因为人类学者的跨文化行动反映西方近代以来的“殖民遭遇”和世界经济体制与文化接触的变迁。

民族志文本的科学性问题,伴随着民族志的产生就存在了,不存在所谓的绝对的“真实性”与“科学性”,一切都是相对的。民族志方法也不会具有超然的“科学性”,而应当是一种具体场景中的具体表现和具体表述研究。从传统民族志到重视实践理性的现代民族志到后现论影响下的实验民族志方法,以及它对人类环境、政治、经济、文化整体大环境的关照,以及反思民族志的出现,都是“关于在急剧变迁世界中的社会现实的表述”,无不显示出科学性标准的渐变过程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科学技术发展演变的过程,政治、经济、文化等的背景给予了这一变化过程更多的参照标准。科学性的过程是一个“猜想与反驳”的过程,并不是生成理论的方法。理论是得到信息和经过训练的大脑的创造。而科学性过程只是一种减少谬误的理性方法。正如弗兰克尔所说,理解和可理解性本质上都是一些心理过程,它们因人而异。我们通过民族志研究路径寻找或应该寻找的,则是关于社会文化现象的可靠的公共知识。

民族志作为一种科学的研究方法,在多民族地区的使用应注意以下几点:一,多民族地区的复杂性。这里的复杂性不仅是指多民族地区语言,风俗习惯等的复杂性,更多的指多民族地区民族心理的特殊性及复杂性。这些都是由于文化身份的不同而造成的不同,在使用民族志方法中极大的困难会体现在“进入”这一问题上。不能很好的融入当地的人文环境是无法进行调查研究的,甚至可能引发民族矛盾和冲突。二,注重农业文化和游牧文化的文化身份问题,应作为考察的大背景来把握。民族志方法的使用是带有一定的理论系统,不管用到什么样的理论系统,我们应该更多的关注多民族地区是否存在游牧文化或者渔猎文化所造成的文化身份的不同。比如,在对新疆锡伯族进行调研的过程中,在新疆境内的这个民族是由当时的渔猎转为农耕的民族,这时的文化身份,文化心理是与地地道道的农耕文化里的人们不同的。三,边疆多民族地区与内地经济发达地区有着不同的发展思路。各民族共同繁荣是多民族地区构建和谐社会的根本目标。综上所述,对于在多民族地区使用民族志方法,还有其特殊性的一面,在具体的民族志研究中如能运用好此方法,对于展示中国多民族地区社会各层面的问题有着积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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