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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黄浩 单位:金陵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
本文从西蒙娜•德•波伏娃的“他者”理论入手,通过分析《海的女儿》和《野天鹅》中失语、被噤声的女主人公,剖析安徒生童话里处处渗透着男权文化的意识形态,传达出男权文化社会用男权价值观规约并束缚女性,使她们按照男权社会所要求的女性标准成长。
“他者”(theother)的概念源于女权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被称为西方女性“圣经”的《第二性》。“他者”和“自我”(self)是一对相对的概念,男性是主体,女性因为对男性的依附而处于从属地位。“他者”不具有或失去了自我意识,没有主体性。女性与男性的不平等地位,致使女性成为了精神上或物质上对男性话语语境里的附属品,愚昧无知地完全从属于男性主体地位,是男性世界的不同境界的风景———“他者”。西方社会长期以来的男性霸权,使女性必须依附于男性得已生存,演变至今,女性于是便作为男性的“他者”出现,处于次要地位。在波伏娃看来,自我与他者存在于人类生活的各个层面,从性别层面看,男性成为自我,女性则成为绝对的他者。男性和女性之间存在着一种主体和客体、主要和次要的关系,女性是根据男性而不是根据女性本身来定义自我的。“他者”这个概念是对女性境况的一个基本描述。女性的自我超越,总被另一个意志所遮蔽。女性的戏剧源于这样一个冲突:每一个以自我为第一位的主体的基本愿望,和种种使她不得不认为自己不重要的境况的逼迫。女性有史以来一直处于附属于男性的状态,她们的“他者”地位绝对而真实。所以,波伏娃告诉我们“: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定命,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人类文化整体,产生出这居于男性与无性中的所谓女性”[2]。在波伏娃看来,女性没有过去、没有历史、没有自己的宗教。
纵观西方文学史,经典童话一直以来都以男性经验和男性视角为主导,把女性天使化和妖魔化的男权中心思想从未消失过,作为一名杰出的童话作家,丹麦人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亦未能跳出这个思想。男权主义思想在童话世界中亦展露无疑,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是缺席的、缄默的。《海的女儿》中美丽善良的小人鱼公主渴望进入人类社会,得到王子的爱情,付出的代价是她那甜美的嗓音和动人的歌喉;而在《野天鹅》中艾丽莎为了拯救她十一个哥哥,听从仙女的告诫:“从你开始工作的那个时刻起,一直到你完成的时候止……你也不可以说一句话……他们的生命是悬在你的舌尖上的,请记住这一点”[3],差一点被当做巫婆被活活烧死。在男性社会中,为了控制女性受到诱惑或是避免其诱惑他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变得沉默、无声,女性表达自我观点的权力被剥夺“。妇女必须学会沉默,必须完全屈从,我不允许她行如导师,不允许她在任何方面对男人施展权力,她必须缄默无声”[4],保罗在给他的信徒迪莫西的信中如是写道。要想成为男性心目中理想的聪明女性,那就得管住自己的嘴,不说三道四,不讲恶语淫语,不无故道半句话。因此,童话中的女主人公也无一例外地变得缄默而无声。
《海的女儿》是安徒生童话中最广为流传的作品之一,它被译成了多种语言并被改编为动画片。丹麦心理学家钮堡1962年说,《海的女儿》可以称之为安徒生的心曲。安徒生本人也曾说过,在他作品中,这是在他写作时唯一感动了他自己的一部作品。在《海的女儿》中,安徒生描写了三个不同的世界:海底世界、人类世界和天空世界,而小人鱼公主寻求不灭灵魂的过程也历尽了这三重世界的艰辛。
作为海王最为疼爱的的公主,小人鱼在海底世界中可谓是衣食无忧,但她却并没有满足于此。相反,与其他姐妹不同的是小人鱼尽管拥有美丽的声音,但却更愿意倾听,“她是那么的沉默和富于深思,……她一直就是个沉静和深思的孩子”[5],但当她的姐姐们从海面归来,她总是围绕在她们身边,倾听人类世界的故事。在华丽喧闹的海底世界,面对三百年寿命预设的欢乐,小人鱼公主对人类世界的向往和对短暂生命的渴望显然无法得到众人的理解,于是,小人鱼被迫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沉思和倾听,把心中的那份渴望深深地埋在了心底,这种无法言说的苦闷即使在小人鱼贵为公主的海底世界也无法得到抒发。
当小人鱼爱上了被她救起的人类世界的王子时,她宁愿放弃自己三百年的寿命,放弃海底王宫舒适安逸的生活,放弃自己美丽的嗓音、甜美的歌喉,甚至忍受毒药将自己的鱼尾变为双脚后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痛苦。在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后,小人鱼从生理上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但是,小人鱼并没有就此止步,她梦想着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有灵魂的人。而要获得这个灵魂,小人鱼必须获得王子的爱情,“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假如你不能使他为你而忘记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叫牧师来把你们的手放在一起结成夫妇的话,你就不会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了”[5]。然而发声器官的缺失剥夺了小人鱼言语的自由,自始至终,她都无法让王子知道,她才是那个从沉船中拯救他性命的女子,王子娶的应该是她。被迫保持缄默的人鱼公主,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肉体上的痛苦,而最令她无法承受的却是爱人近在咫尺却无法向他倾诉心中的爱意,这种无法表达的刻骨情思让她饱受压抑、备受煎熬。
在童话的结尾处,小人鱼将姐姐们用长发和女巫交换来的匕首扔进了大海,带着对王子的祝福跃入大海,化为无数泡沫中的一个……泡沫升了起来。“我将向谁走去呢?”她问。“到天空的女儿哪去呀。”别的声音回答道“,……天空的女儿也没有永恒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而创造出一个灵魂。三百年以后,当我们尽力完成我们可能做的一切善行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就可以分享人类一切永恒的幸福了”[5]。小人鱼最终成为了天空的女儿,要用三百年的善行为自己创造一个不灭的灵魂,这时的她已超越了肉体的束缚,可以自由地言语了,然而“她的声音跟这些其他的生物一样,显得虚无飘渺”[5]。虽然经历了千辛万苦小人鱼不再沉默,但她得到的不过是无法被倾听的言语,获得灵魂的时限和方式仍然受到了别人的主宰,对此,她别无他法,只能保持沉默。
从主动保持沉默到被迫保持沉默到不得不保持沉默,这些形式各异但本质相同的沉默所指的是小人鱼在三个世界中的共同处境。她是海底世界的叛逆者,是人类世界的女性,是天空世界的低等生物,总而言之,小人鱼是男性世界中的弱者,是依附于男性、处于从属地位的“他者”,这决定了她缄默无声的失语状态,而沉默正是这种状态的具体表现。在《海的女儿》中,无论是小人鱼寄托其爱情希望的王子,还是能赋予其不灭灵魂的上帝,他们都是男性世界的象征,而小人鱼的生命诉求则完全受制于此。小人鱼的生与死、快乐与悲伤、欢笑与泪水都无法摆脱男权社会对她的要求。她的缄默无声充分说明了小人鱼是一个在男权社会中被男性话语所规范的女性形象,她的个人情感和愿望不过是男权文化对她的期待和要求。因此,无论小人鱼是否有舌头,无论她的沉默是主动还是被动的,在本质上,她都是一个在男权文化社会中无法自由表达自我的“他者”。
《野天鹅》是安徒生又一部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它与格林童话中的《六只天鹅》的故事情节极其相似,但却加入了更多对故事的理解和改编,相比之下,《野天鹅》无论在故事情节、情感的强调和景物描写上,都比《六只天鹅》更胜一筹,其艺术成就也非《六只天鹅》、《十二兄弟》和《十二只野鸭子》等民间故事可比拟和超越的。
《野天鹅》中的艾丽莎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和十一个哥哥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但是随着母亲的离世,父亲娶了一位恶毒的王后,灾难降临到他们身上:高贵的王子们变成了十一只野天鹅;艾丽莎全身被擦了核桃汁、脸上被涂了一层发臭的油膏,以至于她的父亲都没有认出她来。于是悲伤的艾丽莎偷偷地走出王宫,来到大森林里去寻找心爱的哥哥们。在仙女的指引下,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天鹅哥哥们,哥哥们带着艾丽莎克服重重困难,飞越大海,来到了他们居住的国度。艾丽莎希望解救自己的哥哥们,她真诚地向上帝祈祷,奇迹出现了:在梦中,一位仙女告诉她解除魔法的办法,用教堂墓地的荨麻编织长袖披甲就能解除哥哥们身上的魔法,只是从开始织荨麻披甲开始一直到完成,艾丽莎都不能说一句话,因为她每说出一个字就会像一把锋利的短剑插入哥哥们的胸膛,他们的生命悬在艾丽莎的舌尖。为了心爱的哥哥们,艾丽莎接受了这严峻的考验,她不得不保持沉默、缄默不语。
艾丽莎用她柔嫩的双手去摘像火一样刺人的荨麻,赤着双脚把每一根荨麻踩碎,她的双手、双臂和双脚被蛰出了许多的水泡,但只要能救出她心爱的哥哥们,她依然乐意忍受身体上的这些痛苦。然而,更大、更残酷的考验在后面等着她。一位年轻英俊的国王在打猎时遇见了艾丽莎,他对这位美丽但不能说话的“哑姑娘”一见钟情,于是把她带回王宫并且娶她为妻。艾丽莎也对这位温柔体贴的国王暗生情愫,但在完成十一件荨麻披甲之前她不能言语,她只有不停地编织着荨麻披甲,把心中的那份爱意深埋在心底。每天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却不能向他表达爱意,这对于艾丽莎来说是多么的痛苦呀。但是,最让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国王的大主教一直认为整天织荨麻披甲的艾丽莎是一位可怕的女巫,他一直想尽一切办法让国王相信自己。当艾丽莎用完荨麻后,不得不冒险到教堂的墓地去采摘荨麻时,国王目睹了一切,他相信了大主教。眼见自己失去了心爱的人的信任并且面临被烧死的危险,艾丽莎却不能开口为自己辩解,因为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哥哥们的魔法还没有解除,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虽然在故事的结局,艾丽莎将十一件披甲抛向哥哥们,使他们恢复了人形,她也开口说话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有一件披甲的袖子还没有完成,艾丽莎最小的哥哥仍然还有一只翅膀没有恢复成手臂。[3]
《野天鹅》中的艾丽莎是男性社会所设定的完美的女性形象,她美丽、善良、坚韧,为了拯救自己的哥哥们经历了重重考验和磨难。然而,这样一位完美的女性却在故事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不能言说,如同《海的女儿》中的小人鱼公主,艾丽莎也是以男性为中心的世界中的弱者,是处于从属地位的“他者”,她自始至终被迫保持缄默无声的失语状态,而沉默正是男性社会对于女性的期望。艾丽莎的缄默无声充分说明了艾丽莎是一个被男性话语所规范的女性形象,她的善良和坚韧都符合并满足了男权社会对女性形象的要求和期许。因此,无论是为了拯救自己心爱的哥哥们保持沉默,还是无法向心爱的国王表达自己的爱意,从根本上来说,艾丽莎都无法在男权文化社会中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他者”。
在男权文化社会中,女性的善恶美丑、是非功过都是由男人来决定的,“大多数神话都源于男人对他自己生存及对他周围世界的自发态度。但是,超出经验、面向超越的理念,被父权社会蓄意用来自我辩护。通过这些神话,父权社会以生动有力的方式,把它的法律和习俗强加于个人。正是在神话的形式下,群体命令(thegroup-imperative)经过灌输,深入到每一个人的心中,通过宗教、传统、语言、寓言、歌谣和电影之类的中介,这些神话甚至渗透到受着物质现实的极严酷奴役的生存者心中”[2]。作为在男权文化社会中成长的安徒生来说,他的骨子里就渗透着男权文化和父权思想。他的经典童话《海的女儿》和《野天鹅》被深深地打上了男权文化的烙印,在实质上体现了男权文化的意识形态,传达了男权文化社会中所期待及规约的女性形象,正如埃莱娜•西苏所说:“所有的父权制———包括语言、资本主义、一神论———只表达了一个性别,只是男性利比多机制的投射,女人在父权制中是缺席的缄默的……‘女人不是被动和否定,便是不存在’”[6]。
在父权社会中,女性在男性话语权威中只能选择沉默和顺从,作为男性社会中的“他者”,“女性声音所享受的自由只不过是一种虚构而已……不论这种声音大声地表述了些什么,它一开始就被局限于某种事先安排好的异性性关系的情节之中……它限制叙述声音所能造成的影响,赋予所谓的‘自由’的言论某种无声无息的效果”[7]。“它受到父权制绅士的拥护,给男人自身一个更为现实的视点,对女人来说,它是一个干扰性的、按照男性的意愿做出女性具体反映的视点”[8]。因此,女性无法正视自己的感受,作为父权社会中无法言语、缄默的“他者”,把这种感受作为男女等级化秩序所规定的一种缺陷而进行自我压抑,而安徒生的经典童话就是这一社会现象最为明显和集中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