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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论的研究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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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论的研究思路

儒道释相结合。儒、道、释三家思想形态是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主体,是中国古代文论赖以生存的文化土壤,古代文论中的范畴、命题以及演变规律等均需溯源于此,是古代文论具有独特民族性格的传统渊源。因此,对儒、道、释思想没有深刻了解之人,是无法从事中国古代文论研究的。著者有着深厚的国学修养,对儒、道、释思想皆有深究,这使得其研究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开阔的视野。如对中国古代文论中艺术直觉和审美意象生成的研究,就是在考察儒、道、释诸家思想的基础之上,拈取相关文论进行析论的。著者指出,作为艺术直觉的动态心理形式,“虚静实质上就是艺术直觉在进行创作活动时,主体心灵静极而动、动极归静的辩证运动的心理历程。”[2]1然后就其结构及动力因素展开论究,得出“艺术直觉,是中国古代形而上的艺术论的建构核心,它以老庄的直觉思维方式为导源,以虚静为其动态心理形式,强调心灵的空明宁静,而不流于幽昧的平板死寂……”[2]12对艺术直觉的形成及其运行过程作了充分的揭示。这一研究主要是以老庄哲学为背景,且建立在对中国古代文论形而上精神的准确把握之上的。

中国古代文论具有形而上之品格,是儒、道、释思想深入渗透的结果。著者认为,“中国形而上之艺术理论,氤氲着道家、禅宗的玄远灵动的精神;重‘体悟’的艺术精神与庄禅之道,可谓脉脉相通,息息相应。”[2]13因此,对中国古代文论中艺术直觉的研究,只有从道、禅思维方式切入,才有可能接触其本真。著者在严羽《沧浪诗话》中拈出两组看似矛盾的命题,以此入手仔细甄别道禅致思方式的特点及其在诗论中的运用,对艺术直觉的整体性、直入性、非理性、模糊性等诸多特征作了透彻的分析,形成最终的结论,“所谓艺术直觉就是指审美主体高度浓缩推理过程,超越理性思辨,对审美客体所作的模糊整体性的直入本质的审美观照”[2]26。这一结论无疑凝聚了著者对庄禅智慧精神的深切体悟。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发展过程中,儒、道、释不是截然相分,而是相互融合的。如魏晋玄学就融合了儒道思想,禅宗也是印度禅学和道家思想结合的产物,宋明理学虽号称“新儒学”却也整合了道释之观念。它们对不同时代的审美理想、艺术风尚的形成有着极为深刻的影响,并通过对主体心灵的作用渗透在中国古代文论的各个命题、范畴以及审美趣味中,左右其流变。如著者在《从山水到美人的艺术变奏》一文中深入探讨了玄学、佛学与南朝诗风的演进关系,揭示了南朝诗风流变的深层原因,即玄学、佛学对诗人审美心理的深刻影响所致。儒、道、释之间相互融合使得中国古代文论意蕴极为深厚。同一命题、范畴在深受三者影响的文论家或著作里其内涵各个不同,面目各异,故在研究时既要别异,又要合同,更要深溯它们之间的历史联系。著者在研究《乐记》中“遗音遗味”说时就是循此思路,溯其源流,考各家同异,认为本于儒家礼乐文化而产生的“遗音遗味”说,其影响在于东晋以后形成“以味论艺”之风气,而其渊源则是受到古代饮食文化和儒道释思想的共同作用[2]177。这一研究,对揭示中国古代文艺审美观念的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

诗书画乐相结合。中国文学草创之初就是诗乐舞一体,中国古代文论的发端也是以诗论乐论相通。汉魏六朝之际,诗书画乐在表现和功能等方面相通的特性更为人们所重视,入宋之后,在理学“理一分殊”思想影响之下,人们更是自觉注重诗书画乐等各门艺术的相互贯通,以画论诗、以书论诗等现象纷纷出现,至清代,桐成派后学中坚方东树在遍阅诸家诗话的基础上予以总结:“诗书画乐理一”①。可以说,注重各门艺术相互影响是中国古代文论重要特征之一。著者尤为注重中国古代文论中诗书画乐之间的贯通研究。前文论及《乐记》中的“遗音遗味”说,即是从乐论的角度来研究古代文艺理论批评中的“以味论诗”的现象。著者认为,“中国古典诗歌最主要的两大特征就是画意与乐感”[2]51,并分别从“画意”和“乐感”来探讨中国古代文论中关于视觉审美意象和听觉审美意象的生成和表现,对诗与画,诗与乐之间的关系等作了系统的研究。著者从视觉、听觉等审美感官来研究古代文论并提出“感官诗学”这一课题,为中国古代文论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它对揭示中国古代文论的艺术精神及古代文学所具有的艺术美无疑是一种极为有效的方式。如其在《画意:视觉审美意象生成表现论》一文中,对中国诗歌的画意问题从视觉这个感官角度进行了讨论,提出“直视”、“悬视”、“内视”三个视觉审美范畴并以之作为切入点,对中国古代诗学审美意象的营构方式及其过程进行论究。“直视”是“物沿耳目,临景结构”,“悬视”是“登高远眺,笼罩全景”,“内视”是“视境于心,物在灵府”,诗歌创作是诗人借助“直视”,“悬视”或“内视”来观物取象(境)而创作出来的,由此得出“中国古代诗歌的鲜明“画意”性与诗人的视觉审美经验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2]49的结论。这就深刻地揭示了中国古代艺术追求“远”的创作精神及中国古代诗歌的“画意”性特点的根源。著者认为,“书画艺术创作的不同,与文学创作差相近似,并且又是共同影响、相互贯通、并生激荡的。”[2]136据此,著者常将古代文论置于哲学、宗教、绘画、书等组合成的文化背景之下进行综合研究。如在研究文学地理学时,就充分注意到禅宗的南顿北渐之别对中国画论、书论的影响,认为:“以南北宗派来区别画学的南北流别,这种思想又深刻地影响了文学创作及其理论批评。”[2]132六朝文论向来是著者治学的重点,与之相关的研究最能体现这一研究特点,尤其在关于《文心雕龙》的研究上,著者认为,“从《文心雕龙》创作论方面,我们最能看到其受到六朝时期玄、道、佛思想的深刻作用,也能看到其对书、画、乐等艺术理论观点吸取和包容的特点。”[2]209故对其进行研究,也是本着这一研究理念的。在《文心雕龙》与《六朝审美心物观》一文中,著者将乐论、画论和文论结合在一起,以《乐记》、嵇康的《声无哀乐论》、宗炳的《画山水序》及陆机的《文赋》为主,对六朝审美心物观演变过程及其对刘勰的影响进行了深入探讨,该文将诗书画乐与儒道玄释融为一体,堪为著者治学理念的典范之作。

史、论、考相结合。20世纪80年代以来,文艺学的发展面临转型的问题。人们提出诸如语言学转向、主体性转向、文化学转向等诸多观念,体现了当代文艺学研究在困境中寻求突破的努力姿态。其实,无论怎么转向,都离不开对历史文本正确解读。因此,对中国古代文论来说,应该向文献学转向可能更为合适。中国古代文论虽有形而上精神之追求,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之精神,却具有很强的实践性,是对文学创作活动进行总结而形成理论体系。中国古人追求天人合一、泯灭物我的审美心态,以及观物取象、立象尽意的致思方式,反映在中国古代文论上就是诗性话语这一特征。随意性的、体悟式的意象批评到处可见,这使得中国古代文论话语不像西方文论那样思辨严密、概念明确,往往难以确解。因此对古代文学作品和理论文本进行历史还原,最大程度地接近文本本真是研究古代文论不可或缺的功夫。著者即是如此,或侧重于“史”,或立足于“论”,或致力于“考”,并力求做到史、论、考相结合。著者尤精于考,每立一说必考之有据,而不是一味追求理论自身的逻辑性,自足性。这使得本书立论尤为平实,公允。如在《司空图“味外之旨”说新论》一文中,著者对古典诗学中的“味”、“韵”、“境”等范畴,既从“史”的角度进行梳理,探其流变,又作“论”的剖析,寻其真义,并对“味外之旨”说与禅学之间的关系进行了详细的考证。大致说来,著者精于考证有两种方式,一是直接以考证为主的研究,如《司空图家世、信仰及著述问题综考》、《司空表圣诗集辑佚考述》等;二是寓考于论,考论结合。前者自不待言,自是精于考证。后者又有两种情况,一是论中带考,析论之中,凡所征引,务求真解。如《〈乐记〉“遗音遗味”说及其审美观念之发展》一文,先就《乐记》编撰问题进行一番考证,既为论题“遗音遗味”说奠定可靠的文献基础,又解决了其渊源问题。在探讨《文心雕龙》中的儒学思想时,对其古文学派的立场及其对今文学派的统摄与汲取,既对《文心雕龙》本身之观点进行辨析,又考征他说予以支撑。二是注中有考,以考证释。注释是对论证进行进一步的补充和说明,其本身就是论证过程的重要组成部分。著者极其注重注释的严谨和规范,并常加按语予以辨析。例如,著者在指出“玄言诗的首要意义就在于,它是后代诗人妙悟自然,寻觅本体意义的山水诗的先声”后,所加注释就引《世说新语》之《文学》第85则刘注引檀道鸾《续晋阳秋》评孙绰、许询诗,以及评价东晋玄言诗之说对此作进一步说明,并结合《文心雕龙》相关篇目加以辨析,认为:“檀道鸾只是说玄言诗风,‘谢混始改’,但开始逐步向山水诗写作过渡。就此而言,也可以转而说是玄言诗孕育了山水、田园诗。”[2]95这种注中考的方式,既强化了论证的力度,也强化了研究的深度。

在对中国古代文论进行宏观研究时,需正确处理古与今、中与西的关系,使自己的研究避免流于庸俗类比、庸俗阐释,当为研究者所重视。著者曾从文化传承和学科建设的高度给予思考,“当我们在反思传统文化的现代传承和建设当代文化时,我们应该更多地深入思考中西古今之通的问题,并将之切实贯注到我们文艺学研究和建设之中。我国当代文艺学的建设,不仅要注意古今之异、中西之别,更要考察古今之同、中西之通”[3]。其研究途径是,“我们应该立足于‘古’与‘中’,究明其本来意;而又要放眼于‘今’与‘西’,阐释其现代性,区别其差异,也注重其会通”[3]。那种过分地强调古为今用,西为中用,难免会产生强加古人的流弊,最终会导致传统文论“个性”的丢失。鉴于此,著者在研究时,立足于古代文论本身,博考诸文,以究其实。又贯通古今,察其流变,在中西对话中彰显其民族性、发掘其文化精神、阐释其现代意义。如对中国古代文论中有关艺术直觉理论的研究,著者从严羽提出的诗要“妙悟”而又“不假于悟”以及“别材”、“别趣”与“书”、“理”相关而又不得不相关这两组“悖论”入手,认为其“既指出了‘妙悟’非理性的特征,但也不排斥其理性的作用,就较为接近现代文艺哲学中的‘直觉’范畴内涵”,因而“比司空图更具有现代意义,他的两大命题已点到了艺术直觉最主要的特征”[2]14。这一见解显然是以现代艺术哲学中有关艺术直觉理论为参照,旨在分析以该命题为代表的中国古代直觉理论的现代意义,从而把古代文论与现代艺术理论贯通起来,使得中国古代文论中的艺术直觉理论的现代性及其特征得到充分揭示。

“区别其差异,也注重其会通”即是将中西文论视为同等的主体,进行比较,以示其同异,并沿着既定目标进行相互阐释,使之相互融通。这样既保证了中西文论各自的文化性格,又避免了简单的比附,随意的肢解。著者在研究中国古代文论关于“艺术直觉”理论时,曾引美国文论家阿恩海姆、柏格森以及苏珊•朗格等现代西方思想家、文论家的直觉理论进行剖析,但并不只停留在中西文论的异同层面,而是注重它们之间的会通之处。这种会通研究就有这样的研究意图,即对艺术直觉的“直入性”等诸多特征的认识,虽属于现代西方艺术哲学之发现,中国古代文论却早已有之,这一发掘,使得中国古代文论在世界艺术理论史上的创造性价值得以凸显。注重中西文论会通在研究效果上主要有三点,一是在古今贯通中彰显古代文论的现代意义;二是揭示古代文论在思想史上、文化史上的存在价值;三是揭示中西文论作为人类精神成果之间的相互联系和影响。这三点往往是同时并存的。如在研究中国文学地理学时,著者就注意到“西方文学地理学的提出和研究就间接受到中国古代有关这一方面的学说和理论文献的影响”[2]146,从而把现代西方文学地理学的创立与中国古代文论联系起来,既有揭示中西文论之间的相互联系,又有借此显示中国古代文论对现代中西方文论的创造性价值之目的。著者认为,“因为中西文化交融创生,如果完全泯灭差异的‘同’就不是真正的‘和’的理想境界;只有坚持‘和’而不‘同’才能真正迈上全球化的理想发展之途。对无比丰富的中国传统文论进行现代阐释,必须遵循‘和’而不‘同’的思想方法。”[2]276(《王国维‘境界’说的传统曲论资源》)这种‘和’而不‘同’的研究方式,应该是中国古代文论研究者必须遵循的一项原则。

荀子《正名》篇云:“以仁心说,以学心听,以公心辩。”著者正是怀此三“心”来从事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工作的,故其所论多有真知灼见。《中国古代文论研究丛稿》虽只是著者部分研究成果之结集,但著者在中国古代文论研究上的创新据此可略见一斑。如在感官诗学、文学地理学等方面,著者身居前沿,有拓荒之功,非本文之所尽论。著者学有正脉,相继禀受著名文论家梅运生、祖保泉、张少康诸先生之真传,又亲聆王元化等学界前辈之教诲,故其对中国古代文论的研究多有建树,实是有其渊源所自。上文所论是著者经多年学术历练而形成的系统的治学方法,其中自然凝聚了学界前辈的治学智慧。因此,该书的问世,其意义不仅是推动中国古代文论的研究走向深入,亦为治中国古代文论的学者提供了一套完整的治学范式。(本文作者:郭青林 单位:首都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