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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学校教育时空的性质
学校教育是教育者根据一定的社会要求和个体身心发展规律,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地对受教育者施加积极影响,促使其身心朝着期望的方向变化发展的活动。作为人类的一种创造,学校的产生使教育成为人类认识和实践活动中一个相对独立的专门领域,从而极大地提高了人类教育实施的自觉程度。
(一)学校教育时空的界定
天地二分是人存在的象征。正是在天地二分中,我们看到了两种时间——宇宙之钟提示着周期、节律、秩序和时机,生命之钟提示着生命的生长、衰老、死亡以及不可逆性。这便形成了我们的时间经验。哲学对时间的认识经历了漫长过程。春秋的管子以“天地万物之橐,宙合有橐天地”(管子《宙合》)的认识描述了时间的无限性及不可逆性。战国尸佼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尸子》)老子认为天地万物由“道”生成,并提出了“周而复始”的命题。《易经》中“生生之谓易”和“一阴一阳之谓道”体现了时间是阴阳消长的流程。孔子提出:为人处事须在矛盾的双方或事象的两端之间“执其中”。孟子进一步提出“时中”,即“顺时”和“适时”。庄子认为“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庄子《庚桑楚》)古希腊赫拉克利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表达了运动的时间观。亚里士多德从人的外在中找到时间并定义为“时间是计算前后出现的运动得到的所计之数”[1]。中世纪奥古斯丁“时间是人心灵的延伸”[2]的看法将时间与人的主观感受联系起来。18世纪康德将时间纳入人主体的内在。柏格森认为只有“真实时间”才是生命的本质。20世纪海德格尔则把时间看成是人的此在。学校教育时间即指在学校开展教育活动所持续展开的过程及安排。学校教育活动有计划、有目的的突出表现就是由学制所限定的各个教育阶段的教育年限、由校历所限定的开学与放假时间以及学校的作息时间表和课程表等。人们对于空间的探讨同样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在中国古代思想中,儒家更关注时间,道家更关注空间。老子的“道”是一种超物质的存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道德经》)。庄子的空间思想以无限性为前提,以个体生命的生存体验为基础,将自然空间与社会空间合二为一。柏拉图称空间为“接受器”,是在世界之前便已出现且独立永恒的存在。亚里士多德认为空间是与线、面、立体一起讨论的几何学概念,是不能移动的容器。牛顿提出“绝对空间”一词。康德提出纯直观形式的空间概念。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将三维空间扩展到四维空间,并认为时间和空间是混合在一起的。海德格尔将身体作为空间的起点,认为空间与人是相互建构的关系。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人类史就是空间生产的历史。学校教育空间即指学校各种教育活动发生的场所,以及由此产生的各因素之间的相关影响共同构成的一种存在样态。教育学更加关注学校空间的宜人性、发展性和差异性。
(二)学校教育时空的意义
马克思曾说过:“时间是人类发展的空间”[3],“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的空间”[4]。学校教育的本质是培养人的活动,人的身心发展应成为学校教育的目的所在,也应成为学校教育时空的出发点与归宿点。学校教育时间是一种特定的制度安排。它是对自然状态的时间进行的规划,用制度的方式作出时间分配、使用的规定,从而使学校教育从自然时间中分化出来,获得展开学校教育的时间保障。一方面,学校教育时间连接着“现在”与“未来”。在学校有限的时间里,师生围绕着教育目的而展开的学习既规范师生活动,也协调彼此关系,更成就共同记忆。因而,“现在”的学校教育时间不但承担“现在”教育发展被赋予的价值和意义,还被赋予更多为“未来”准备的意义。另一方面,学校教育的连续性提供对个体成长的全面关照。学校教育不仅提供了个体所需要的各种知识和能力基础,还帮助人们认识自我,发掘生命个体的潜能,从而使生命的力量得以凸显。因此,时间不仅是学校教育活动的条件,更是师生发展的特定空间。“教育者如何安排学生的时间,就如何影响、改变他们生命成长的节律,就如何塑造他们的人生。”[5]学校教育空间是一种特定的环境安排。它是为保证教育活动的顺利进行而设计的。一方面,学校教育空间以价值引导促进学生的社会化进程。无论是校园空间布局或是课堂空间设计,处处都呈现出价值预设,传达着对人的成长的期望。“学校空间是以人的成长与发展为中心的。它的使命是面向人、朝向人,更是基于人、为了人的成长与发展而存在的。”[6]学校空间设置以帮助学生适应未来社会的要求为前提,有助于使进入这一空间的个体产生所期望的恰当行为,使社会交往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社会关系成为可能。另一方面,学校时空呈现着师生的闲暇状态和精神面貌。学校(school)一词本意就源于“闲暇”,这意味着学校教育摆脱了对于生计的实用性考虑,在自由时空中追求真善美。这就形成了学校空间与外部截然不同的自由性、自主性、审美性和创造性的特点。
二、学校教育时空的现状
学校教育时空的突出价值在于“育人”。然而,现实中学校教育时空却并不尽如人意。
(一)学校教育时空存在的问题
学校教育时空的突出问题表现在时间上的精细规约和空间上的围隔规训。精细规约的学校时间。由于每天24小时是个常数,而升学率排名的压力又时时逼迫着学校。因此,快马加鞭地利用时间、多快好省地管理时间成为各学校的“法宝”。可能的选择便是压缩学生休息和活动时间,增加学习时间;压缩与考试无关的“副科”时间,增加“主科”时间。时间被一张精确到分钟的《生活作息表》分割成细小的段落,每个段落都有规定的内容,包括早上起床、吃饭和做早操的时间、从宿舍到食堂再到教室的时间、上厕所的时间,还有周末及寒暑假的时间等。如此一来,本应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的学校教育时间却偏离了本意,精细规约的安排走向了知识本位和分数追逐,而学校教育时间内含的“成长”之意也在高压和紧张中被遗忘。围隔规训的学校空间。由于学校空间布局须满足稳定与安全的需求,这使得学校大都以密闭的大门和高耸的围墙构建了一种内外有别的“安全”空间。学校内部也进行了严格的功能分区,如教学区、办公区、运动区、生活区等。然而,这样的区域化意味着将“人的全面发展”这一完整的目标肢解成片面、局部的活动,多方面兴趣和能力的发展也让位于以知识为主的教学。围隔还使不同年级和不同班级的学生可以各安一隅、各居一室地学习。这一切都在强化着班级间、生生间、师生间的边界。校园的每个角落甚至每间教室都安装了摄像头。其目的既有安全的考虑,也有数据分析的想法,更有监控管理的需要。正是这种“全景”式的权力介入,学校空间变成了规训的场所,并“用分类化、排他化、等级化完成了空间的规训化历程”[7]。而学校教育空间所内含的“发展”之意也在围隔和规训中被窄化。
(二)学校时空错位的影响因素
造成学校教育时空精细规约、围隔规训的原因,既有社会因素,也有学校和家庭因素。效率社会。学校教育的时空形态是社会关系的真实展现,是社会再生产在学校中的呈现。从时间来看,伴随着工业革命的到来,“效率优先”的思想深入人心,这使得人类的存在变成一种旨在追求高效、有效,避免时间浪费的无休止的努力。“标准化”是实现效率的一个主要手段。社会生活日渐被“机械的”“标准的”时间计量结构化,而时间也日渐被“效率的”“规模的”价值追求功利化。学校若要满足社会的这种需求,显然必须建立一种标准化的操作方式,以确保学校成为规模化、机械化的人力资源开发场所。然而,过度的功利性造成以效益与效率作为评价时间有效性的唯一尺度,而导致对人的成长的忽略。从空间来看,当社会存在着分工、阶层和城乡等差别时,社会空间便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相应的分布,并且不断再生产出这样的格局。“班级授课制”就是工业革命的产物,是与工业化生产相适应的,批量培养流水线上的产业工人为目的的,追求的是密集、高效、规范,遵循的是划一、集中、同步的原则。长此以往,生活在学校中的师生便被这样的时空训练成工业社会的产品。应试教育。在学校教育中,空间将时间最基本的使用价值即“成长”视为一种抽象而予以漠视或抛弃,时间被碎片化为一节一节的知识教学,并转化为不同空间的教育教学活动。学校空间又以封闭性与区域化、专业性与标准化围隔规训着处在这一空间里的学生,并为学生未来进入社会各相应的职位或阶层提供了教育分等的准备。这显然与“应试教育”相关。我国科举制度在创立的同时“应试教育”便应运而生,“学而优则仕”是科举制度的精髓。随着“”后中断了十年之久的高考制度的恢复,分数至上、考试至上、学历至上抬头,形成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壮观景象。这是一种被命名为以考试为中心、以升学为目的的“应试教育”。它对学校时间安排和空间布局有着深刻影响。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凡是与考试有关的科目就会受到更多的重视,安排的课时会更多,安排的空间会更为显要。愈到接近高考的年级,与高考无关的音体美的课时愈少进而被取消,与高考有关的各种名目的补课愈多,且月考、模拟考不断;愈是接近高考的年级,对学校“非教学空间”的利用愈少,而在教室这一空间逗留的时间则愈长。功利追求。孩子一出生就在竞争攀比的心态中接受着“成才”教育。这一切体现在家长对孩子的考试成绩、分数排名和各项证书的重视上,最终聚焦在考大学和找工作上。自改革开放以来,许多家庭在教育子女上似乎只有一个核心,就是使孩子读好书、考出好成绩、上好的大学、找好的工作。于是,许多家庭成了“第二课堂”和“补课班”,家长或自觉或无奈地成为学校教师的“助教”,家长更关注的仍然是孩子的学习成绩。这些现象的存在不仅是家长的责任,更是社会存在的反映。城乡二元对立的现实、阶层固化的现象、贫富差距的悬殊、优质教育资源的匮乏、加剧了家长们的焦虑和不安。而家庭教育的“功利化”和“学校化”,一方面影响着学校教育的时间安排甚至作息,另一方面影响着学校教育的空间活动。学校教育的时间与空间便成为不仅师生“共在”且家长也“同在”或“隐在”的场所。
三、未来学校的时空变革
“未来”不仅在时间维度上表明我们将要去往的方向,更意味着在时空意义上我们对现实的选择,而这决定着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可能的存在状态。进入21世纪,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革新和教育理念的不断进步,学校教育的时空发生了巨大变化。“互联网+”的泛在,云计算、大数据、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的快速发展,开放融合绿色发展理念的倡导,对师生生命成长的关怀,对个性发展的推崇……这一切深刻地影响着学校教育特别是学校的时空存在,也推动了学校时空的变革,更对未来学校提出了创新要求。
(一)未来学校时空变革的趋势
学校时空的核心价值在于“成长”。未来学校的时空变革主要表现为基于这一核心价值而对各种教育活动展开和延续的基本过程、发生场所及其各因素之间的相关影响共同构成的一种存在样态的革命。从“区隔时空”走向“互联时空”。所谓“互联时空”就是“让所有人随时随地都能联结”。“互联网”本质上具有开放、平等、共享、创新的属性,万物互联、人机交互、天地一体是其功能所在。“互联网+教育”的时代更使得国内与国外、校内与校外、线上与线下、过去与未来的融合交流成为可能。通过网络平台,连接不同地区、不同国家的学校和资源,实现“地球村”的互联共享已成为现实。未来学校从时间上看是“学习无止境”,从空间上看是“学习无边界”。学习不再是“与世隔绝”的象牙塔内的活动,而与生活、自然和社会高度融合。从“同一时空”走向“个性时空”。所谓“个性时空”就是“为每一个学生提供定制的教育”。未来学校通过时空的结构性变革以及课程、教师、技术、管理等多方面的融合,将形成更适合每一个学生发展的个性化支持体系。去标准化、个性化、定制化将成为未来主流的学习方式。在未来学校,学习空间将从“为集体授课而建”转向“为个性学习而建”。[8]学校将根据学生的个体差异构建多类型、多层次的学习平台,为每一个学生提供定制化的“学习体检表”。学习不再是人生某个特定阶段的统一任务或强迫要求,而是个体自觉自愿且伴随终生的一段又一段快乐旅程。从“单一时空”走向“多元时空”。所谓“多元时空”就是“为学生提供更多的选择”。在未来学校,时空的安排由学生做主,并以满足学生需要为前提。从时间来说,单一的6-3-3学制或5-4-3学制将被打破,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学习实际选择在不同的年级上不同的课程,也可以自主选择学习时间。从空间来说,学校空间将呈现多元的形态,如个人空间、群组空间、分享空间和公共空间;传统的长方形的教室空间结构将被打破,圆形、多边形的教室设计更加丰富,甚至出现了无教室学校。
(二)未来学校时空变革的原则
从学校时空变革的理论和实践来看,无论在当下还是在不远的将来,学校时空设计都应坚持以下原则。基于儿童的立场。儿童是一种生命存在的状态。就时间的角度而言,生命属性表明“成长”是儿童生命的基本价值。这种生命价值不可估量也不能忽视。就空间的角度而言,作为正在成长中的人,儿童正从家庭走进学校,生活空间不断扩大,内心世界的发现和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儿童对自身发展有着强烈的关注和尚不清晰的勾勒。他们已经开始构建理想的自我并以此规划自己的行为。基于儿童的立场要求学校时空变革必须基于儿童、为了儿童、服务儿童。帮助儿童学会选择、学会建构。这是儿童学习的重要内容,也是学校时空变革的基本遵循。本着生活的宗旨。“学生”的要义就是“学会生长”“学会生活”。学生的生长是在生活中实现的。然而,学生生活具有特殊性,即以学校生活为主体。从时间上看,学生在学校中度过的时间最多最长;从空间上看,在制度化教育中,学校生活是学生的主要空间。因此,学生的生长是在学校生活过程中并通过学校生活去引领家庭与社会生活实现的。学校时空变革必须在生活中、为了生活、用生活进行。学校时空配置应以生命的节律为依据,与自然变化相适应,按学生年龄阶段的不同而区别,并顾及生命安全和多方面发展、交往与表达的需要。秉持开放的心态。学校时空的开放表现为学习时空的混合、连通、重构。新的学习时空必须由过去的产业模式转变为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模式,更加支持协作学习、自主学习、主动学习以及探究和创造。如混合,包括普通教室、专业教室、公共空间的混合,正式学习空间与非正式学习空间的混合,学校、家庭、社会空间的混合,真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混合等。如连通,包括教室内桌椅间连通、同年级及不同年级教室间连通、教室与学校其他空间连通、教室与大自然连通等。如重构,可拆分、可组装、可拼接、可重配的时空本身蕴含多种可能性。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革新和教育理念的不断进步,未来学校的时空变革应更加突出成长性、主体性,差异化、个性化,应更富有弹性、弱控制性,使学校时空成为真正属人的、发展的、生活的、幸福的存在。正如叶澜所说:“学校时空在有限中包含着无限的延伸可能,在循环往复中实现生命的螺旋式、沉积式和阶段式发展。学校充满成长气息,在那里能听到生命拔节的最美声响。”[9]
作者:王枬 单位:广西师范大学教育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