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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展现了自己对诗、词、曲、赋、小说、园林、绘画、戏剧等艺术的独到见解,尤其是他悉心构建的大观园,不仅承载了《红楼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还为小说营造了一种瑰丽多姿、曲折奇幻的氛围,带给人们独特的审美享受。从《红楼梦》问世以来,许多读者曾煞费苦心地寻觅大观园,甚至有人毕生致力于大观园旧址的考证工作,然而终无所获。这是因为大观园是理想化的园林艺术构思,但它对今天的园林景观艺术有重要的启示作用。曹雪芹生活于清代乾隆盛世,此时正值我国古典园林艺术发展的高峰时期,无论是造园手法,还是造园理论都已日趋成熟。曹雪芹收集、整理、分析当时园林建筑的素材,并进行艺术加工,进而独具匠心地构建了大观园。这使得大观园比现实生活中的园林更加典型、完美,更富审美价值。全面分析《红楼梦》中关于大观园的议论、对话、描述、诗词等内容,不难发现,大观园不仅有景更有情。正是这种情景结合的手法,突破了传统园林艺术的框架,使大观园令无数人心驰神往。
一“天仙宝镜”式的主题思想
曹雪芹用碑刻、匾额、书条石、对联、挂件等园林艺术元素,凸显了大观园的主题,有机拓展了园景,打破了园界。贾政在论及大观园景观时曾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任是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可见,正是大观园中的标题,点出了它的主题。而玉石牌坊上的题词“天仙宝镜”,则直接揭示了大观园的主题思想。关于“宝镜”一说其实源于民间:相传神仙手中有一面宝镜,如果他想探查凡间,就会拿出宝镜,想看到的地方自然会在宝镜中呈现。但宝镜中的景物终究只是幻影而已。因此,《红楼梦》也被称为《金陵十二钗》《石头记》《风月宝鉴》《情僧录》等,但最能揭示《红楼梦》主题的当属《风月宝鉴》。它的意蕴与“天仙宝镜”一脉相承,都如神仙手中的宝镜,两面呈现出的美景和美人都是虚幻的。一面凸显情,一面凸显景。“情”是《红楼梦》的基础和主线,曹雪芹又以大观园的“景”衬托了这种“情”,情景交融中表现了曹雪芹人生如梦、世事皆幻的处世思想。这正如小说第一回中提及的“:用‘梦’‘、幻’等字,是提醒阅者耳目,亦是本书本旨。”
二统一多样的园林风格
小说特有的虚拟性,使故事环境呈现出一种既真实又虚幻的状态,真实是指人物都在特定的场所合理的出现,虚幻则是指这种合理场所是由作者主观想象和构建的。这就为大观园景观描述的多元化提供了可能性。同时,由于贾府地位显赫,大观园又是为元春省亲而建,因此其面积极为广阔,将当时的各类建筑风格都融入其中。既有袅娜纤巧、孤高轻柔、蜿蜒风雅的斗拱飞檐,也有壮丽轩昂、雄伟壮观、四通八达、气派极致的朱门青瓦。这种多元化的建筑设计有机扩展了园林的广度与深度,增强了园林空间的宽泛性。曹雪芹在大观园的规划构建中完整地呈现了“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建筑景观。按照风格将景区进行细致划分,以水相连以山相隔,形成一种跳跃式的视觉效果,有效地避免了游园者的视觉疲劳。对今天的园林景观设计无疑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曹雪芹所处的时代,西方的审美和设计理念已经逐渐渗透到我国,因此,出身世家的曹雪芹也见过很多西式器物和著名园林。这些所见所闻在《红楼梦》中都有所体现,在“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一节中,就描写了怡红院中的诸多器物和景观:锦笼纱罩、玲珑剔透的墙壁、碧绿凿花的砖、贴在墙上的琴剑瓶炉、发出“咯噔”声响的西洋机括等。西洋镜、西洋画在清朝时期还较为少见,这些器物均出现在宝玉所居的怡红院中,贾府此时的奢华生活可见一斑。正是这些名类繁多的舶来品为大观园的规划和造景提供了更多选择空间,也使这座引人入胜的景观园林极具新意。除此之外,为了避免政治影射过于明显,曹雪芹将大观园的风格做了模糊处理,将明清时期不同风格的园林特色都呈现在其中,这无疑使大观园的景观呈现出更加鲜明的多样性。
三“人园合一”的布局规划
由于大观园是为元春省亲所建,因此,它在一定程度上与封建皇家花园行宫较为相似,建筑规模庞大,且风格各异。依据《红楼梦》中的描述,大观园中不仅有洲、山、路径、岩溪、门墙、池、清、篱笆等设施,还有廊、阁、榭、亭台、村庄、寺观等建筑。这些园林景观和建筑或以群组的形式组成一个风景点,或以个体形式出现于山水之间,潇湘馆、秋爽斋、怡红院、栊翠庵、稻香村等则是大观园中的主要景观。而这些建筑庭院又与人物性格紧密相连,有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庭院主人的身世和性格。当读者见到这些建筑描述时,就会自然地与其主人联系起来。例如,秋爽斋内的陈设每一件都是上等珍品,且每样器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这显示了探春气质高贵、出身名门的人物风貌,以及果断、大度的性格特点。怡红院中的绛云轩又是另外一番风味,这里琳琅满目、五光十色、镶宝嵌金、中西兼容,这显然与我国传统的室内装修模式不相符合,但却正符合宝玉杂学旁收、叛道离经的性格和身世显赫的出身地位。而李纨的住处———稻香村,则不符合自然之理,整体陈设和规划显得穿凿扭捏,这正表现了李纨青年丧偶,而又被封建礼教束缚的扭曲心态。她出身名门,却早年丧夫,整日心如死灰,又怎么会有自然之气呢?因此,这“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泥墙围护,稻茎掩覆”的稻香村,处于繁花锦簇的大观园中,正如李纨与黛玉等人的对比一般,其地位及性格的灰暗、消沉显而易见。蘅芜院是薛宝钗的住处,此处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宝钗安分随时、行为豁达、不流于俗、与世无争的气质性格。这座庭院在大观园中别具特色,它质地高级,但外观却十分简朴,乍一看不过是水磨砖墙,清凉瓦舍,十分无趣。进门所见并无一株花木,只有各种香草,迎面则是一块插天山石。室内犹如雪洞,四周绿窗油壁。表面看来十分简朴,庭院设置素净无华,但细究则会发现别有洞天:水磨砖墙呈灰色,表面平整,没有花饰,是最讲究的墙体。而山石本就以大为贵,插天山石更为个中珍品。香草虽然没有鲜花的艳丽,但却比花卉更为名贵。油壁选用优质木材,并用精制的桐油反复涂刷,十分耗费工时,类似于现在的清漆,在当时则属高级做法。因此,外表朴实无华,实则质地高贵的蘅芜院,正体现了薛宝钗“人谓装愚,自云守拙”的性格特点。“淡极始知花更艳”用来描绘薛宝钗和蘅芜院都恰到好处。林黛玉的住处———潇湘馆,是一南方翠竹掩映的庭院,与“佳木笼葱,奇花闪灼”的大观园诸景相比,这里显得尤为与众不同。这也象征了林黛玉在贾府寄人篱下的悲凉身世。潇湘馆中有精致小巧的家具、盘旋竹下的小溪、曲折盘旋的游廊、羊肠般的小径。可见,曹雪芹对潇湘馆的描述着意在“小”和“曲”字上。“小”字表现了黛玉形容瘦小、气量狭小的特点“;曲”字则体现了黛玉心思细密、多思善虑的性格特征。院落与人物的特征融合一体,抓住庭院的特点,也就了解了所居之人的性格。因此,从文学审美角度看,大观园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园林景观,它具有鲜明的典型性,是为了典型人物和性格特意塑造的。《红楼梦》中性格各异的人物,与大观园中的庭院和景色,互相辉映,留给读者无穷的韵味。
四叠山理水的游园特色
大观园位于荣、宁两府之间,原本就是贾府基地的一部分。根据《红楼梦》第十七、十八回的描述,这处地方无临水之源、背山山脉、隐寺之塔、通市之桥。但却属于“宅傍地”,便于理石挑山、开池凿壑,是护宅之佳境。曹雪芹借助贾琏之口表明了他对这块地的肯定:“正经是这个主意,才省事,盖造也容易。若要置别的地方去,那更费事,且不成体统。”因此,在这块空地上建造园林,既能够避免贾母等内眷外出,又便于元春省亲,还可以利用会芳园旧址。运用会芳园旧有的树木、山石、流水、亭台、栏杆等设施,不仅可以因地制宜,还能减少成本。我国古典园林奉行“有石则灵”的审美原则,将各种各样、玲珑剔透的石头叠加、搭配,能够增添园林的意境美,渲染景观气氛。曹雪芹在《红楼梦》的开篇便叙述了《补天遗石》的故事,描述了一块颇具灵性的顽石,留给读者无穷的遐思。而在大观园中,不仅有山水作为联系各个景区的骨架,还有大小各异的假山,以此将各个景区分割开来。根据《红楼梦》中对元春乘舟游园路线的描述可以看出,重要的庭院都能够乘船到达,因此,大观园也可以看作是一个以水为主的园林,这些水流将各个景区分割开来的同时,又使它们联系在一起。大观园中的水“清流一带,势若游龙”,曲折迂回的连接各处,穿插映带在大观园的各处亭馆、建筑中,依形就势,设计巧妙。也正是这些蜿蜒曲折的流水,使亭台楼榭、花草树木倒映水中,更增添了大观园的流动性。
五人为景观的自然之态
大观园中的园林景观都仿造自然景物,并使之与建筑浑然一体。李纨的住处———稻香村就是一处悠然闲适的景观,“一带黄泥墙,墙上皆用稻茎做掩护。有几百支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此外,还有一望无际的菜花蔬菜,以及一口土井。在富丽堂皇的大观园中,这里俨然是一处宁静的小村落,建筑统一采用自然色彩,植物极富生命力,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视觉感受。此外,大观园中的亭台楼阁也常有登高观赏的功能,且多被安排在景区的边侧,以便保证观赏景色的完整性。可见,大观园中的人为景观,虽然并非源自于大自然的力量,但却处处显现生机。如园中许多建筑都采用翘角的房檐盘旋,铺设路面的也多为碎石。且院内的建筑分布并没有明显的分割轴线,显现出一种“隔而不散”的整体美感。阁轩、游廊、香榭、馆舍、书斋也多是邻水随意搁置,显得随性而自然。除此之外,由于大观园是在贾府原有基地的基础上建造的,因此,地形相对平坦,为了呈现出自然风貌,显示出“真实自然性”,大观园内层楼叠起、复道萦纡,形成一种“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独特园林艺术。
作者:胡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