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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顽强的杞黎原始宗教信仰
具体到本文的研究对象黎族杞黎地区,现代性的教育机制早在20世纪50年代解放以后就被建立起来了,政府的无神论宣传也一直在进行。尽管黎族群众的受教育水平一直较低,但是主流的无神论教育多少在年青一代中发生着作用,以至于人们在被问及鬼神时显得有些许矛盾与迷茫。然而,从总体上来看此地黎族群众的原始宗教信仰却仍然保留着十足的传统味,似乎没有明显受到现代科学文化的冲击,甚至在经历了“破四旧”、“”这样的文化灾难之后,它仍然迅速恢复并我行我素甚至还发挥着更重要且全方位的作用。
二、原始宗教信仰的现代维系机制
寻找一种异于宗教起源的解释逻辑上述现象如何解释?显然,对原始宗教信仰所产生之初的解释逻辑并不适用于解释其在现代社会中的维系了。对于这个问题,很容易联想到的解释逻辑就是人们对于传统习俗的遵守,也即原始宗教信仰意识作为一种被世代黎族群众所认可与使用的习俗而继承与保留下来。但是在笔者看来,这种解释逻辑十分牵强。原始宗教信仰意识能够作为习俗被继承,只能是在科学文化与认知水平较为低下的传统社会才有可能,一旦到了现代文明社会,它就会受到沉重打击。当然,如果现在所继承的传统习俗与现代科学文化认知相吻合或者至少不与其相矛盾,人们是有可能去遵守这种传统的。但原始宗教信仰在很多时候与科学相矛盾,那么在现代社会中它的继续存在就不能仅仅简单的认为是对传统习俗的遵守了。从生产力水平或者认知水平较低方面来解释宗教信仰意识仅适用于对它在形成之初的情况。而将其应用于当前社会除了因其本身太过于空泛而显得有点虚之外,也无法对传统原始宗教信仰的继续存在做出合理的解释,因而没有太大的意义。笔者在下文中将尝试使用新的解释逻辑来研究和探讨原始宗教信仰在现代社会的维系机制问题。
三、田野案例:当今黎族村落的原始宗教实践
在笔者驻村调查的村庄里,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一些关于鬼的故事和传说,有些还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村民梁静英就提到了一些“撞邪”的事情。她说有一次去乡里小学接孩子,明明是在平地,却好像看到很高很陡似的,浑身没有气力,需要人去拉她才能走动。在请当地懂鬼的人做法之后才恢复正常。另一个村民黄进全有一次在外地卖了金瓜之后,有人发现他蹲在菠萝蜜树底下哭,在他清醒之后,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还有一个年轻仔黄明纠说,有一年过年那天白天从另一个乡镇喝醉酒回来的时候好像撞了鬼,他当时骑着摩托车,感觉到有人来拉他的脚后跟。他大喝一声,就没有这种感觉了,意即有鬼来拉扯他,并被吓跑了。他的朋友阿瑞则没有这么幸运,回家就生病了,请村里老人施法之后,过了一个月才康复。他们也会转述一些听来的故事来做佐证。黄国生说在乡水电站,曾经有人在橡胶园里看到几条新鲜的鱼在林子里面跳,但是旁边并没有看到人,他相信鱼是被鬼抓起来的。他还相信存在有山鬼,1米左右高,如果人们打到它的话自己在相应的地方也要痛一下。这些关于鬼怪灵异的故事在村民们那里讲得有声有色,绝对不像是编造出来的。在他们的叙说过程中,语气十分平淡,似乎这一类事情都很常见,没有必要因此而惊慌失措。友好善良的村民甚至一再提醒笔者晚上喝酒回家不能太晚,以避免碰见鬼。当然他们认为绝大部分鬼并不是凶鬼,他们不过是因为饿才来作弄人的,通过法术给点吃的就会自行离开。虽然他们谁也不能描绘出鬼的真正样子,但是他们确信鬼是真实存在的。上述的当事村民都是中青年群众,至少受过小学以上教育。用生产力和认知水平低下来解释人们的这种原始宗教意识显然不合适。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如今的人们还认为原始宗教信仰那一套东西确有存在呢?人们接触了书本上和政府无神论的宣传与教育,但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亲身经历”的实践比起空泛的教育与说教要有效得多。笔者之所以在这里把“亲身经历”用引号来做强调,是因为这种经历有可能是虚幻的,当事人由于各种原因将它误认为是自己所经历的,因而它的分量超过了无神论的教育。在下文中,笔者将指出“亲身经历”感是如何构建出来的,及其如何强化了人们对原始宗教信仰继续保持虔诚的信仰。
那么到底是什么给人们造成这种“亲身经历”的幻觉呢?笔者认为黎族酒文化以及相伴随的醉酒状态“功不可没”。值得注明的是,上述提及的有关鬼怪的故事与传说都发生在一个场景中,那就是在人们喝酒之后,尤其是在喝醉酒之后。人们在醉酒状态中,存在着将现实与想象混淆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会将虚幻和想象的东西误做真实来对待。因此,笔者认为:黎族社会的嗜酒习俗对原始宗教信仰在现代社会维系方面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黎族嗜酒的习俗世人皆知,杞黎支系尤甚,这种习俗对来自异文化的笔者来说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在合亩制时期,山栏稻是传统的粮食作物,用其酿造出来的山栏酒是黎族群众的最爱,如今由于禁止砍山种植山栏稻,人们改用一般的糯米来酿制米酒。每个家庭常年都备有自制糯米酒,以备日常所需。人们在参加一些传统的社会活动时,往往要自带糯米酒前往,有客人登门也会以酒招待。黎族群众小至刚入学的儿童、大至行将就木的老人,也不论男女,皆以酒作茶,而且绝大多数成年黎族人经常处在醉酒状态。黎族的饮酒习俗在历史资料中就有所记载,“择空地置酒数坛,宰所畜牛羊犬豕鸡鸭之类而烹之,男女席地杂坐,饮以竹竿,就坛而吸,互相嬉闹,彼此交欢,尽醉为节。”不过史料上的记载较为简单且主要表现为宏观层面上的泛泛而谈,因而缺少较为具体的生动资料。不过从当前该地区黎族群众在饮酒方面的表现来看,多少能够看到此种遗风。仅在2013年1月20日至30日的十天时间,笔者在所驻村亲自参加的酒席就有12次之多。其中一次由笔者做东,在房东的建议下,购置了10斤白酒,24瓶啤酒,从晚上6点一直到喝到第二天凌晨2点。对于本地村民来说,一天喝两次以上,每次喝几个小时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酒席宴会在黎族社会中履行着一定的社会功能,即增强民众之间以及村际之间的联系。正因为如此,黎族人十分重视这种能够聚在一起的机会,凡有大事小情都会全家出动参与宴会酒席活动,人们甚至会制造一些机会以提供聚会,比如生日、康复等等都是聚会饮酒的好机会。黎族的嗜酒习俗从中可见一斑。
五、醉酒状态对原始宗教信仰维系的作用
如前所述,嗜酒习俗是黎族文化中的重要内容。人们经常性地处于醉酒状态。在醉酒时,人们的意识会处于和平时不一样的迷幻状态之中。“人在醉酒之后,被毒化的脑细胞会对人的记忆区域、情感区域,特别是对识别善恶责任的区域进行修改,使当事人做出连自己事后都会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譬如,醉酒者眼前会出现幻像和幻听,使他们误认为这是已发生的事实。”应该说,原始宗教的起源与饮酒乃至醉酒本身没有直接的关联,因而后者不能用来解释黎族原始宗教信仰的起源问题。但是在原始宗教信仰出现以后,尤其在当前科学认知水平有所提高的社会阶段,饮酒习俗对保持这种原始信仰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也就是说,醉酒成了一种强化原始宗教信仰内容的手段与工具。“亲身经历”感被醉酒状态所塑造,当事人因此而将其当做真实的内容而和他人分享。对方在别的醉酒场合又会重新对其进行“真实”的再现。一旦有人用鬼神的逻辑加以表述,别人也会产生共鸣。在这种强化性的互动中,原始宗教信仰的内容被人们确认是真实的。与之相联系的巫术仪式自然也得到广泛地认可和运用。这就是为什么在教育普及、科学认知水平已然提高的当今社会,杞黎地区仍然保留着传统原始宗教信仰现象的原因。落后的文化与生产力导致了原始宗教信仰意识的产生,但是它在当前黎族社会中的传承与维系却是被嗜酒习俗所强化的。
六、结语
从社会发展的规律来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原始宗教信仰会逐步消失,但是也会存在一些例外,本文所研究的黎族地区可以说是一个生动的案例。原始宗教信仰的现代维系不能够再用传统的起源理论进行解释了,因为心智落后和认知水平低下在此地已经不再是事实。笔者认为,跳出既有的原始宗教信仰起源解释逻辑,嗜酒文化习俗以及与之伴随的醉酒状态为传统原始宗教信仰的维系提供了一种机制,即传统原始宗教信仰因为饮(醉)酒文化而得到了维系。值得注明的是,不仅仅在黎族杞黎支系地区,在其他一些少数民族地区,较为传统的原始宗教信仰意识往往也与饮酒文化相伴。
作者:王振威 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